早上的洗脸水还在屋里没有倒掉,抹布拖着脚步挪到放水盆的架子边。他先是用手捧着早已冰冷的水浇在脸上,接着干脆将脸埋进了水盆里。
沈烟确实是死了。自从她知道今生再也无法见宋吉祥开始,她就已经死了。她不能再见他,不能以别人的女人的身份见他。
可是,如果她知道了他的近况,会怎么样?
抹布睁开眼睛看着气泡从自己鼻子里“咕噜咕噜”地往上冒,这个问题的答案,无疑会让自己营造的这一切变成这些瞬间就破灭的气泡。
空气吐尽,抹布无意识地一吸气,口鼻立刻被水灌满。他猛地从水中抬起头,但还是没能阻止水灌进咽喉。他立刻双手撑着水盆边缘剧烈地咳嗽起来。头发上、脸上的冷水和咳嗽出的水一起滴落回水盆中,滴滴答答,像下雨一般。抹布突然回忆起在宋府前大街上的倾盆大雨。那场雨中的沈烟是活的,活着为了宋吉祥拼命,活着跟羞辱自己的人抗争。可那个活着的人,从来都不是自己的。
现在她成了别人的女人,成了她自认为不再有资格见到高高在上的宋吉祥的人。她说得对,从她自认为失去宋吉祥的那条开始,她就死了。可这个死了的她,却是属于他抹布的。没有人能与他分享,就算是许和书也不能。
就在抹布以为能从此守着这个只属于自己沈烟活下去时,林倩儿却凭空冒了出来。
沈烟不会因为这个宿敌而活过来,她只会因为她被打回原形,却又失去了从前抗争的意愿和能力。
能让她活过来的,只有宋吉祥。
一个不再高贵的,落魄的,孤零零的宋吉祥。
是要一个别人的活人,还是一个自己的死人?
不停晃荡的水面倒映着抹布扭曲的面孔,他头发上的残渣不停掉落到水里,水面上泛起了一块块油光。这让抹布想起了沈烟雪白肌肤上的油渍,像伤疤一样的丑陋的污渍。
抹布再一次将头埋进了水盆中,在最后一口气吐完之前直起了身子,甩了甩头发后一把将水盆掀翻在了地上冲出了房门。
“小姐,你洗好了么?”抹布再一次站在了浴室门前,气喘吁吁地砸着门框。
沈烟没有答话,但屋子里传来一阵水声。抹布搓着手在屋檐下来来回回地踱起步来,时间每过一秒,抹布就多生出一分转身跑掉的冲动。
屋里的水声终于停歇,抹布觉得自己再不说出来就永远也没有勇气说了,于是径直推开了浴室门。
沈烟背对房门站着,此刻刚刚将衣服套在身上。听到开门声,她猛地回过头,湿漉漉的长发随着身子的摆动从后背搭到了胸前。
见来人是抹布,沈烟什么也没说,转过身继续不紧不慢地系着前胸的扣子。
“小姐,”抹布咽了一口口水,“你不能任由他们欺负。”
沈烟系好了扣子,转过身面对着抹布将滴着水的头发拢到了脑后:“你又有什么好主意能让我出丑么?”
就是这种语气,就是这种态度。
抹布攥紧拳头,暗暗鼓励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不再让沈烟毫无感情地说这样的话。不生气,不愤恨,只有羞耻和听天由命的无奈。
“我知道小姐你什么都不想争,什么都不想要了。可是,”抹布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你连宋吉祥也不想要了吗?”
“你是把我从他身边拖走的,你忘记了吗?”沈烟平静地说着话,一点儿也听不出责备的意思。
“林倩儿的爹杀了宋吉祥的爹,现在宋吉祥一个人被留在了后宛城外一个庄园上。”抹布一口气将从万家楼弟子们那儿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你说什么?”沈烟的语气第一次有了变化,“李临风杀了宋老爷?为什么?”
“因为林倩儿。”抹布继续说道,“小姐你也听许老爷说起过了,林倩儿是魔教妖女一支的惟一后人。正是为了躲避江湖上的搜捕追杀,林倩儿的爹才混进了宋府作护院。宋老爷常识他,提拔他进宫当差,可他却因为宋老爷发现了他的秘密而杀人灭口。”
沈烟大概明白了抹布的意思,拽着他追问道:“其他的都不****的事,你说宋吉祥被一个人留在什么庄园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倩儿被万掌门一行人拿住,带回万家楼等候处置。宋吉祥更是与她爹成了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他自己不会再跟随林倩儿不是吗?”抹布觉得自己的推断天衣无缝。
“后宛城在哪儿?我要去找他!”沈烟提起裙子就要往外冲。
抹布将沈烟拉回到了地板湿滑的浴室中央:“你哪儿都去不了!”
沈烟当下愣在了原地。
“你哪儿都去不了。”抹布重复着这句话,像是怕沈烟没听到一样。
半晌的沉默之后,沈烟在离开浴室前对着抹布笑了笑说道:“谢谢。”
抹布没有跟着沈烟离开,而是在她出去后开始收拾起浴室来。木制的大浴盆里,水已经停止了摇晃,水面上浮着星星点点的油渍,映着抹布此时的脸,一半欣慰一半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