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疲惫不堪的宋吉祥与楚月已经快要走出山林,在他们眼前,晨雾中的后宛城已隐约可见。两人牵着手,一鼓作气,开始朝着山下飞快走去。
而不知路径的熊小满却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昨夜向师父告白心事的地方附近。
天色越来越亮,林子中也越来越能看得清楚,可熊小满却因为担心有人追来而越来越心慌。在发现自己折腾一夜又竟又回到原地后,懊恼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难道说是师父您不许我这么做么?”熊小满随手扯过身旁一株矮树的枝丫,撸下一把叶子送嘴里嚼着,在发现味道不对后立刻站起身来拼命吐出来。吐完后回身检查那株矮树是才发现,根本就不是自己以为的槐树。
“也不知道又没有毒?”熊小满一边擦着嘴一边自言自语,转身间偶然一瞥,自己身后竟有一个豁口,刚好能看到山下的渡口与官道。此时晨光初现,渡口大大小小的船只升起了风帆,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只停在水面上的蝴蝶。官道上也是一派繁忙的景象,清晨启程的车马像忙忙碌碌的蚂蚁一般排着整齐的队形在移动着。
熊小满心中疑惑,生怕自己被发现,于是矮下身子藏身在豁口后,只露出半边脑袋观察。只见有的船只停泊在渡口,有的却已经沿江行到了远处,官道上的车马人流更是延伸到了他看不到远处。
“那个胖坏蛋不是说渡口和官道都被封锁了么?”略略思索一番后,熊小满摊开一只手掌,另一只手握拳砸在了手掌心上惊呼道:“遭了,一定是他们已经抓到了他们家小姐和吉祥了。”
一想到这个,熊小满顿时急得站起身转起了圈,嘴里不停地念叨:“怎么办,怎么办?”待到将自己转晕后,熊小满终于有了主意。
太阳逐渐升高,停泊在渡口的船只几乎都扬起风帆离港而去,空出来的位置不久就迎来了一只又一只路过的船只停靠。每每有船只靠岸,就会向渡口送来一些人和货物,离开时又会带走另一些人和货物。像一只只怪物,将从别处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又吞下此处的东西带别处。而这些行色匆匆的人们,丝毫没有察觉自己正在被怪物吞吐。为了几两银钱,或是为了一个远远的笑容,或是为了自己也不清楚的东西,眼里再也看不见其他东西。他们匆匆踏上旅途,迫不及待地将自己送进怪物的肚子里。
从山上飞奔而下的熊小满混在来来往往的人群当中,因为高大健壮的身形,好几次被错认成了渡口的搬运脚夫。而每次被人叫住,都吓得他攥紧了拳头冷汗直冒。好在数次之后,他也就习惯了,甚至在快要走到渡口时,他已经能如无其事地开始扯谎了。在问过好几个客船上下来的人无果后,他将目标锁定在了一个正坐在栈道边歇脚,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脚夫。
这个脚夫约摸四五十岁年纪,脸庞因为长久的日晒风吹而变得红红的。见熊小满上前来搭讪,他先是非常紧张。在听了熊小满一番胡说八道,知道他并不是要来渡口当脚夫抢他饭碗后,终于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老脚夫就搬出了一副当地老油子的架子,指着渡口对熊小满说道:“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跟着主人出门当差,怎么就能睡过头去还误了船?你说说你家主人也是,启程是竟没发现少了一个人么?也是合该着你倒霉,你说昨夜你睡醒了想搭船追你家主人,你昨夜就是出一条船那么多金子也没人出船。”
熊小满原本弓着身子,这时看老脚夫是个知情人,于是盘腿坐到了地上,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他说道:“大叔您可怜可怜我,指点我一条路走。这船不出港,官道也走不了,我可是卖了身的家仆,主人若是发现我不见了误以为我逃脱,那官府追来我就说不清楚了。谁知道贵地是个来了就不让走的地方啊!”说道最后,熊小满甚至挤出了一滴眼泪,掩着鼻子装模作样地抽泣了两声。
老脚夫听了熊小满关于卖身的话,顿时也觉得事态严重,不过也对他的误会感到有些好笑,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指指渡口,又指指两人身后熙熙攘攘的官道说道:“你瞧瞧,谁不准你走了,大家伙不都该来的来,该走的走么?”
见这老头总说不到重点,熊小满急得额头冒汗,可怜兮兮地继续说道:“昨夜可不就不许我离开来着,大叔您行行好,搭救搭救我吧!”
老脚夫看熊小满可怜,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别怕,昨夜是咱们这儿的大善人楚老爷家的闺女走失了,所以才会如此,如今楚小姐已经寻回,你呀,就快些搭船追赶你家主人吧!”
熊小满闻言心道果然不出自己所料,于是有些抱怨地说道:“在自己家怎么还会走失?这位小姐是没长脑子的么?可把我害苦了!”
“小子!”老脚夫拍了一下熊小满的头呵斥道,“楚老爷是我们镇上的大善人,他的事就是我们所有人的事,你怎么敢随便揭他的短处?若不是看你是在可怜,就凭你刚才那句话,整个百里荷塘的人都会把你给扔进河里!”
熊小满故意埋怨楚月,想让看脚夫说说他知道的情况,没想到胡乱一句话竟然戳中了要害。他赶紧抹了抹眼泪,连声道歉。
老脚夫见熊小满憨厚,便不再与他计较。不过想想怕他再胡说八道引来麻烦,看看周围匆匆而过的人没有在注意他们的,就凑近了他的耳朵说道:“楚家的小姐,时不时地就会犯病,”老脚夫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一犯病人就糊涂了。楚老爷做尽了好事,没曾想仅有一个女儿竟然,哎,不说也罢!小后生,楚家小姐已经寻回,各处道路都已畅通无阻,你就快些追赶你家主人去吧!”
”好。“熊小满嘴上答应着,脑子里却一直回想着楚月的样子,怎么看她也不像是脑子有毛病的人,这里的人全都怪怪的,他不禁更加为宋吉祥的处境担忧起来。
”哎,对了,小后生,你家主人下一站是要去往哪里?“老脚夫突然问道。
”哪里?“熊小满没料到老脚夫有些一问,只得有些傻气地重复着他的问题。
老脚夫又拍了一个他的脑袋说道:”你呀,可以先往你家主人再下一程的目的地发一封信。这么一来,你若是在下一程赶上你家主人了有何说不清的地方,只要告诉他你早就往下一程发了信件,待你们赶到再下一程见了信件就能还你清白了不是?“
”哦!“熊小满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多谢大叔提醒,我这就返回镇上传信去。“说完,熊小满起身向老脚夫作了一揖,转身就往回跑。
”邮驿就在镇子边上,离楚家庄园不远!可得多使些银钱他们才肯给你带信!“老脚夫也站起身来,冲着熊小满的背影急急地交待着。
熊小满无心再理会老脚夫,飞快地穿过人群,引得拖儿带女、扛着大包小包的行人和脚夫们纷纷抱怨着给他让开道路。
当熊小满返回到楚家庄园大门口时,正逢着胖管家引着一帮仆役在大门前打扫。
”贵客回来了!“胖管家见到熊小满立刻迎了上来。
“管家老爷!”熊小满几乎是扑到胖管家跟前急急问道,“我的同伴可曾回来?”
胖管家摇摇头,略带惊讶地看着熊小满道:“贵客的同伴未曾回到庄中,怎么,贵客未寻到他的踪迹?”
胖管家的话在熊小满的意料之中,他迅速地思考了一下决定主动出击,于是便露出一副失望的表情回答道:“没有。我在渡口打听到半夜,都没有消息,大家都说昨夜为了寻找贵庄小姐所有船只都未曾离港。我想着水路不通,又趁着天快亮时转到官道上打听,结果也是一样。“
熊小满说到寻找楚月时不动声色,胖管家却吃了一惊,暗暗地骂着那些口风不严的人,冲他笑笑说道:”我家小姐一时迷路,早已回到庄中,外面那些人以讹传讹,不可相信。
胖管家故意强调楚月的事,让熊小满深感其“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不过他没有正面逼问,而是继续装傻说道:“贵地道路曲折,四通八达,连贵庄小姐土生土长之人也会迷路,更何况我那没什么脑子的同伴,他会不会是迷路了呀!”
胖管家将手放在鼻子下面干咳了两声,十分苦恼熊小满老是纠结着楚月,又不便动怒,只得耐着性子说道:“我家小姐自小养在深闺,自然是不识路径的。你的同伴堂堂男子,又怎么在这么个小镇上迷路,想来定是随着你说的那个姑娘而去了。”
胖管家说完打了个哈欠,自昨天起,为了小姐的事儿,他就像个陀螺似的转个不停。然而就在他运筹帷幄,指挥着众仆役在各处进行封锁和搜查时,夫人老爷一句话又让他停下所有的行动,撤回所有搜查人手,说是小姐自行回到了庄中。不过,善于察言观色如他,自然是轻易便看穿了这不过是夫人老爷的一句谎言。他们口中回庄后生病在内院中养病的小姐,庄中自然是无一人眼见。众人被折腾了整整一天,回庄后还未及回屋补眠,夫人老爷竟又下令让所有人清扫庭院,打整门楣。
疲惫不堪的胖管家纵然十分喜爱熊小满,此刻也被他缠得烦了,言语间尽是要赶他走的意思。
熊小满就是再愚钝也听出了胖管家的送客之语,看着他那张胖脸上的不耐烦神情他决定赌一把。
“求求您了,大老爷,”熊小满说着跪了下来,噪音提高了许多,惹得周围忙碌的仆役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看向这二人,“您可否求求楚老爷帮我找找同伴,是楚老爷将我们带下山来,他定会相助于我们的!”
胖管家像是驱赶蚊虫似的朝众仆役挥挥手让他们继续做事,而后一把将熊小满扯了起来,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你就别在这里给我添乱了,你那个同伴惹出的乱子还不够么?还想让我家老爷替你找他,若是我家老爷找着了他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原来吉祥不在你们手里。熊小满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垂下头做委屈状,看得胖管家也受不了了,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呀,就别惦记着你的同伴了。听我一句话,快快离开此地。”
熊小满没有抬头,转身飞也似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