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渡口相反方向正是百里山。
熊小满凭着下山时的记忆,在黑夜中艰难地寻觅着路径前行。
胖管家说一套做一套,这事让熊小满挺受伤的。先前他说起要帮忙找宋吉祥时,熊小满是真心相信了。本以为运气好碰上了好人,哪里知道那个看起来敦厚为人又热情的胖子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坏蛋。
熊小满捂着自己砰砰跳个不停地胸口,紧张惊慌之余也带着一点小小的兴奋。想着自己方才谎话连篇,成功地骗过了胖管家那样老奸巨滑的人,不禁有些得意。不过一想起师父的教导,又顿时有些惭愧。想起师父,熊小满不禁又想起林倩儿和陆寻裕苦口婆心劝诫他的话,这么想想好像是有些道理了。楚老爷那样成天谋划着怎么算计他人的人,现在是富甲一方的大乡绅。而充当他爪牙,看来是惯做坏事的胖管家,也是个掌管着大庄园生活无忧的人。反观自己的师父,平生可只做过盗墓这一件坏事,平日里可是个连只蚂蚁都不会踩的大善人,可还是死在了古墓的机关下不得善终。
“或许这墓果然是盗不得的。”熊小满一边飞快地爬坡,一边自言自语。联想到此次自己闯出的祸端,他顿时懊恼得脚都抬不起来了。想想干脆停下脚步,朝着家乡的方向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便将双手搭在大腿上,屁股坐到了后脚跟上,看着看不到的家乡和埋着他师父残缺不全尸骨的坟包诉起衷肠:“师父,您老人家也看到了,徒儿这次算是闯了大祸了。您以前总说,活着才是真的,死了就万事皆空了。所以说虽然挖死人的坟无碍,但总归不动人棺椁,说这样做算是给活人一个念想。可现在看来,这么做好像也不能抵偿不了咱们的罪过,总归会将祸水引到活人身上去。您看看这次,就因为我,引出了这一连串的事。虽说事情的起因不是我,可若不是我挖塌了山坡将倩儿小姐和吉祥少爷困在了山里,也许就不会发现吉祥少爷他爹的死,也不会遇到山里那些怪人。咱们也不会来这奇怪的庄园,吉祥也不会被怀疑而遭受冤枉,倩儿小姐也就不会受到刺激而与吉祥少爷生生离别了。”
熊小满跪着将这几天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正在这时,树林中突然响起一阵扑腾声。一只飞鸟也许是被熊小满所惊动,扑扇着翅膀“呱呱”叫着飞了起来。栖息在一处的鸟儿们也一齐飞了起来,吓得熊小满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师父,师父是你吗?”重新跪直了身子之后,熊小满看着鸟儿们飞走的方向认认真真地问道,仿佛这样就能够得到回答似的。过了好一会儿,鸟儿们闹出的动静已经平息,没有人也没有鬼来回答熊小满的问题。熊小满这才长长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师父,您一直教导我,做人要有情有义。现在徒儿创下大祸,害得人家骨肉分离。现在看来既然那胖胖的管家说了渡口与官道都已被封锁,那我想吉祥一定是冒险藏到了山里。虽然我现在还想不出办法怎样来弥补,但我不能就此不闻不问,至少首先要找到他保证他的安全。至于如何弥补,我日后再来想办法。我想师父您若是还在,也会支持我的是吧!”
山林中只有风呼呼地吹,熊小满又跪下磕了三个头:“师父,徒儿这就启程赎罪去了,至于您盗尽天下大墓的遗愿,待徒儿办好了这件事一定继续完成。”熊小满说完后,站起来拍拍腿上的泥沙,朝着林子深处迈开大步走了进去。
“那个人是谁?”好几次想发问却被宋吉祥紧紧捂着嘴,刚刚才被放开的楚月赶紧问道,“他好像也是跟着咱们从山里回到庄上的人,他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看来他好像不会对你不利,咱们为何要躲着他?”
宋吉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伸了伸一直不敢动而有些麻木的腿,撑起身子看了看熊小满消失的方向说道:“小声些,那小贼耳朵可好使了,十里八里外一丁点水声他都听得见。”
楚月双手捂住了嘴,只留下一个小孔漏出嗡声嗡气的声音:“那人是个贼?”
宋吉祥撇撇嘴:“盗墓的小贼。”
“盗墓贼?”楚月轻轻地惊呼了一声,“难怪他方才一直说死人死人。”
“那家伙没学几天,也没怎么挖人家的坟,也算不上是个真正的贼人。”宋吉祥眼睛看着漆黑的林子,眼珠子不停地转悠。
楚月摸了摸下巴,歪着头说道:“你看看,你一边骂人家,一边又替人家说好话。若是让人家只听到前半截岂不是要冤枉死你了!”
宋吉祥“哼”了一声说道:“谁稀罕那个没脑子的东西理解我。”
“我倒觉得他没什么坏心眼,你听听他方才自言自语说的那些话,”楚月劝起了宋吉祥,“看得出来他很内疚。”
“那是他自己蠢,”宋吉祥站了起来,随即也将楚月拉了起来,“说什么都是因为他,他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可是,”楚月仍然不肯轻易放弃,“方才他还说了,管家,还有我爹,”说到父亲,楚月的声音低沉了不少,“他们好像是定下了什么阴谋要算计于你。不如咱们赶上他,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做些防备。”
“我就不相信你爹能对我做什么?”宋吉祥尽量让自己这话听起来不那么刺耳,“我爹虽然过世,但好歹是朝廷命官,我怎么也算得上是官宦子弟,哪里会是想动就能动得了的。小咱们回到后宛城寻到我家侍女和府中管事的,再来解决这些问题。”
虽然还是有些不放心,不过楚月还是点了点头:“我都听你的。”
“只是,”宋吉祥望着眼前的山林说道,“也不知那个小贼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大半夜的进山又是所为何事。”
“会不是因为倩儿?“楚月问出了宋吉祥一直说不口的话,“我几番听到他提到倩儿的名字。”
宋吉祥摇摇头:“我虽然也很希望他带来的是倩儿的消息,可惜却不是。此时的倩儿,自认为是我的杀父仇人,又是引起所有争端的罪魁祸首,因而甘愿为他人所擒,以此来逃避现实。她连我都不要了,怎么还会跟那个小贼还有牵连?”
“也对,”楚月点点头,“若说是那个叫陆寻裕的有倩儿姐姐的消息也还说得过去。”
宋吉祥脱口而出:“就是。”说完便觉得不对,赶紧低下头,祈祷着楚月不要在意这句话。
楚月当然立刻就注意到了宋吉祥这句话,不过看他又不好意思承认的样子,便装作没有在意转移开话题说道:“咱们得快些前进了。你想想,若我爹娘在渡口寻不到咱们,必定会猜到咱们耍了花样。那么,接下来,他们必定会开始搜索这片山林。”
“也对,”宋吉祥见楚月没有追问自己随口而出的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也跟着她一起分析起眼前的情况来,“既然熊小满都能猜到我会往山里逃,寻其他人也会猜出来。看来,咱们真的得快些走了。”
“好。”楚月说着,与宋吉祥走上了与熊小满不同的路径。
与此同时,胖管家派出的一队仆役骑着快马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山脚下的断头路。十几匹马堵塞在了破碎的马车残片前,马腿踢着马腿,马肚子撞着马肚子。骑马人也互相碰撞着,你踢到了我的腿,我撞到了你的马屁股。一番拥挤拉扯当中,也不知是谁手中的火把碰到了他人的头发,头发烧起来的人迅速滚落马背接连翻了好几个滚以躲开不停踏步的马儿。这里刚刚平息,那里不知是谁又点着了谁的衣衫,“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和尖叫起顿时一同响了起来。马儿们立刻被惊得想拔腿就跑,无奈所有马儿挤作一团,根本活动不开。一时间现场人仰马翻,一片混乱。
楚夫人坐在一个车厢破裂后被甩到地上的蒲团上,放弃劝慰苏木已经许久。初见庄园中仆役们前来,她还稍稍高兴了一下终于见着熟悉的正常人了。然而,当马匹开始混乱后,她忍不住摇摇头,连骂人都懒得骂了,冷眼看着仆役们笨手笨脚地互相拉扯。
待到眼前闹剧般的场景终于平息下来后,楚夫人才站起了身,指着失魂落魄的苏木与被她搂在怀里不肯松手的已经开始僵硬的青黛的尸体,还有趴在碎木头堆中不知死活的陆寻裕,吩咐精疲力尽、灰头土脸的仆役们将这几个看起来都像是死人一样的人带回庄中。
收到命令的仆役们又一阵忙乱,好歹是将几个人扶上了马匹,连拖带拽地将受惊不小的马匹驱赶关往回走。
楚夫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突然觉得一片火把光亮中的眼前场景有些模糊,似乎有过往的碎片重叠在了其上。她摇摇头,如少女般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惟独眼里似乎有东西折射着火光,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