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夫人扫了一眼梁世邦的神情,倒是没看出他有什么心虚的,想来与张丽娘之间也没发生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可这日子口,男的觉得了不起的事情女人未必也如此觉得,像是醉酒归家狎妓玩乐,贤惠的不说什么,但这张丽娘是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大抵在这方面的心胸是不够宽广的,她跟自己又亲,做长辈的总不好什么都不过问。
张丽娘一双杏核眼瞪着梁世邦,梁夫人心中有了数,便对张丽娘说道:“媳妇,你娘家送来了两匹缎子,去看看喜欢不喜欢,赶着做身新衣裳。”
张丽娘对衣裳倒没什么热衷的,但听梁夫人说话,总得表现得顺从一些,当下患上了一张笑脸,弯弯的眉毛,倒比方才可爱了些。只可惜梁世邦心思不在这里,只是摆出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悻悻然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张丽娘领着丫鬟退了下去。
梁世邦心下明白自己怕是要挨训了,但风流也风流了,什么都由着自己也不可能,这顿骂是省不了的。于是愈发低了头,等着梁夫人的训斥。
待张丽娘出去,梁夫人皱着眉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心下也有点犯难。男人出去玩乐终归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于理,张丽娘恐怕并不占理,只能曲线救国,让梁世邦多多念顾这发妻之情了。
“昨儿个归来晚了?”梁夫人镇定自若的开口问道。
“是,城北的李忠国新娶一房小妾,没在家里摆酒,请儿子和几位好友去了酒馆,多喝了几杯,不知道时辰了。后来是他遣人将儿子送回家的。”
梁世邦很是坦然。梁夫人又问道:“丽娘又为何与你置气?”
梁世邦踌躇了一下,不知是该将实情相告还是给张丽娘留点面子,想到方才她杏眼圆瞪,心下也是十分不爽利,便决定如实相告、怎么难听怎么来:“娘,丽娘不是个贤惠的,善妒呢。昨日我回来,念叨了几句李忠国形容新妾的话,她竟跟我打闹起来,说我不务正业,每日只想些乱七八糟的物事,别人的妾也念叨,总有一天……”梁世邦未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梁夫人,做不忍出口状。这幅样子对梁夫人来说早就习以为常,知道他就没什么好话,没好气地问道:“总有一天什么?”
“总有一天死在温柔乡里!”梁世邦忿忿不平,“她是个正妻呢!怎能如此对我说话?”
“不像话!”梁夫人震怒,“她也不像话,你也不像话!没有正妻乱说一气的理,你贸然怀恋别人家的妾室就有理了?”
梁世邦哑然,别过头去,不想回话。梁夫人后悔,本想动之以情,缓和他夫妻矛盾,怎又动怒了?忙又轻声唤了梁世邦小名:“大郎,你与丽娘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亲前总是和和气气,怎么成亲后这几年,你也不爱她,她也不敬你,到底是何缘故?”
梁世邦撇了撇嘴,仍不回话。梁夫人又道:“我也知道做兄妹与做夫妻不同,但事已至此,你们这样谁都不痛快,又是何苦。”
“娘希望我怎样?”梁世邦问道。
“你希望丽娘怎样?”梁世邦终归是亲生儿子,梁夫人不忍过于约束他,还是想顺着他的意。
“丽娘伺候我不周到,少不得要多一两个妾室或者通房伺候我哩,娘何不给儿子寻么寻么。”梁世邦始终觉得自己没错,向梁夫人提出了纳妾的要求。梁夫人心下也是打鼓,梁世邦成亲几年,还是少儿心性,反不像二儿子梁伯诚成熟稳重。当年未曾娶妻,若是送个通房也就罢了,如今成亲数年,不能驾驭正妻,反而要自己这个老婆子出手帮忙,实在是落了下乘。若真听他说的,自己与丽娘之间岂不是多了隔阂?这家里又得乱起来。
梁夫人没有正面应承下梁世邦的要求,抿了口茶,“丽娘知道你的意愿么?”
“不知道,为何要她知道?”梁世邦十分不屑,“她自己还管不了呢。”
“胡闹!”梁夫人放下了茶碗,“她是你的正妻,别人给你的,都得她管束着。她做的不够好,你这做丈夫的也不帮衬她,反而想着借坡上驴,纳个妾回来,是想来个宠妾灭秦?这是大逆不道!”
梁世邦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儿子也没想到这层,只是丽娘常常不给儿子好脸色,儿子实在是烦闷。娘,我若不纳妾,对她名声也不好哩,她却不懂,让我为难着呢。”
这话说得到还有点道理,梁夫人缓和了脸色,“我与丽娘说说,你也得收敛点,别把这都摆在脸上。什么喜怒哀乐让人一眼看穿,日后接管了家里的生意,还不得让人顺势将你拉下马?少不得要八面玲珑,伺候好了金主,才好赚钱。你虽不用事必躬亲,但与城中大户的交往总是少不了的,须得谨慎行事才对。”
梁世邦颇不以为意,但听得接管家里生意一事也不得不上心,对娘亲恭敬了起来。
梁家是做金银器生意的。这行较其他行当来讲,本来是最保险的,固定的客源固定的流水,遇到节庆又能大赚一笔,看起来辉煌无比。但金银器难免沾染奢华气,梁家两个孩子梁世邦与梁伯诚自小就与这些物件混在一起,久而久之都有了点纨绔的味道。梁伯诚还好一点,似是对书本还有些兴趣,于是被梁夫人送进了太学,梁世邦则被梁夫人带在了身边,耳濡目染,学着做生意,等着继承家里的产业。但这梁世邦自小锦衣玉食,对生意好坏从来不若追求美人一样在意,让梁夫人十分头疼。直到娶妻之后,梁世邦的吃穿用度被梁夫人单发了一本账本,月月有定数,只是每日去店里视察,酌情涨点,开拓新的生意,酌情涨点,这才让他好似有了些许追求。
张丽娘则是个娇小姐,对管家也不甚明了,从小只学得不高兴便摔东西,责打下人倒是有一定水平,浑然不知讨好婆母与相公,知道拉着梁夫人手撒娇还是成亲之后的事情,想起媳妇,让梁夫人更是头疼。
梁老太爷去的早,生意、儿子都落在梁夫人身上,两个儿子迟迟不能继承家业,让她身心俱疲,这才想着买几个新丫头,听她们说说话,转换转换心情。
香仪、朱九、秋红、茉莉四人被管家带到了下人房,各自领取了被褥,头一天先让她们吃饱休息了,体味体味大家的做派,第二次才叫她们早早的起来学规矩。
管家姓吴,四十来岁的样子,长的四方脸,看起来是个好相处的。说起话来声音也好听,如果不说是管家,倒像是个书生。香仪四人一字排开,听他吩咐。
“你们进了梁家,就是梁家的人,轻易不可多与外头的人相处。夫人若是问起你们曾经的过往,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能说。以后卯时起来,洗漱打扮之后就得去各处候命,夫人还未对你们做出安排,等安排好了,分到谁谁就是你们的主子,抗命的自有家法处置。”
朱九问道:“什么是家法?”
管家看她没规矩,皱了皱眉,但想到这是个新进门的,也没为难她,正好告诉告诉她们厉害,便答道:“伺候不周,棍十;忤逆主人,棍二十;若是起了歪心,被当家主母卖了出去,甭管去处是哪儿,也别叫冤枉。至于跌了盘子茶碗等事,就从月钱里扣。”
段香仪记了起来,暗道自己应当谨慎行事,忙低了头去。管家看她像是个懂事儿的,心情好了起来。
没过多久,便听得梁夫人叫吴管家带她们进去。梁夫人相较昨天,换了一身家常的衣服,没那么贵气逼人了,但也是端着,不怒自威的样子。秋红、茉莉被分在了大房处,香仪和朱九则被梁夫人留在了身边。吴管家带着秋红两人前往大房见张丽娘,梁夫人端了茶,细细的看了看香仪朱九二人。
留这两人在身边,本是为了日后二房归家交给二房管着,但眼下时候还早,少不得要自己调教。梁夫人问两人方才跟管家学了什么规矩,二人一一回答,令她很是满意。
正此时,有丫鬟说大少爷、大少夫人来请安,梁夫人便让两个新丫头站在一旁,淡定自若的等梁世邦与张丽娘。
这对夫妻走路噔噔噔的出声,远远地就让人听见了。梁夫人恐怕二人今日关系比昨日更差,又想到刚刚送了两个丫头过去,莫不是自己的错?
梁世邦与张丽娘请了安,欲言又止。梁夫人有心开解张丽娘,便接着方才的事儿与她说了起来。
“媳妇,方才我送你房里两个丫头,可还满意?”
张丽娘一口气堵在胸口,又撒不出去,十分难受。她其实不是个善妒的,可是梁世邦却是个花心的,新婚没几日就去与人喝花酒,让她咽不下这口气,这才对梁世邦纳妾之事百般阻挠。梁世邦又是个不会做人的,也不知道与她好好说说,只会生气,在梁夫人面前告状。这下梁夫人送了两个婢女过去,在张丽娘看来,简直就是在抽自己嘴巴子,自觉在梁家受了欺负,火气更盛,面色阴沉的像是泼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