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懿旨:英贵人伊尔根觉罗氏自入宫以来,妄自尊大,诸多狂傲,倚仗圣眷日隆,目无君上;受封‘贵人’衔后,对各宫妃嫔秀女,诸多挟制;并心存乖戾,于懿銮圣驾之中暗使离间,其间暧昧情事,难以悬揣;内廷召对,言语之间诸多取巧,大丧之期,违制艳妆穿红,毫无人伦之理、长幼之叙!着罢免伊尔根觉罗氏‘贵人’尊衔,革去一切内廷差管,移住慈宁宫咸若馆佛堂,抄经学礼,是为慈圣保全之至意,特谕!”
不想看到的一幕终于到来了,寿康宫总管太监孙玉秀手捧懿旨,带着十几名敬事房的执事太监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储秀宫,昂然进入英贵人悦瞳的寝殿宣谕。
储秀宫里的常在、答应以及没有封号和未曾受幸的秀女们,突然见到这骇人的场景,都不禁好奇地出来观看,宣旨的太监孙玉秀声音极为洪亮,全篇懿旨内容一气读完,没有半点停顿,让殿外的众妃嫔和宫女们听得心惊肉跳。
待他念到“罢免”一句时,跪在地上的英贵人恸声大作,到“移驻佛堂”那一句时,她已然瘫倒在地,埋头长泣。
英贵人事先已经得知懿旨会革去她“贵人”的尊衔,这一点虽不能接受,但在心里尚且还有些准备。可是,“移住”佛堂则无疑是康慈太妃不给她翻的机会。咸若馆在慈宁宫以南的慈宁宫花园里,那里供奉着十二套擦擦(注1)三百六十佛,共计四千多尊,是紫禁城里最大的佛堂,由乾隆年间扩建而成。“慈宁宫”在内宫里被称为“寡妇大院”,那里住着先朝的妃嫔,所以寡居在此的老年的妃子便以念佛求经消磨时间,咸若馆作为大佛堂正好作为她们礼佛之用。一旦住到了这里,虽然身份仍是没有封号的秀女,但是,一生都恐怕再难见到天颜,因为皇帝除了一年一次佛祖大典会来这里敬香外,基本不会到这里来。
再者,先帝道光皇帝留下的遗孀们大多年纪较轻,多数在三四十岁左右,况且几位重要的太妃、太嫔都生有皇子,并敕封了亲王、郡王,所以她们都随康慈太妃居住在宫殿较新的寿康宫,只有那些在道光朝的内宫争斗中失利的妃嫔们,才被撵到破旧不堪的慈宁宫居住。所以说,慈宁宫里基本是嘉庆朝的老年妃嫔和道光朝失势妃嫔聚集处,皇帝作为道光之子,与慈宁宫里那些嘉、道两朝的妃嫔在礼仪上难以届定,于是不会去过问这里的事务。
咸若馆所在的慈宁宫花园,树木高耸,杂草丛生,并且由于道光朝以来,国库日拙,所以长年失修,破败不堪。在那些杂乱的林木花丛之间,阳光不足,月影难至,所以阴森恐怖之极,太监和宫女们经常讲述那些闹鬼的传闻,所以一到夜晚,便鲜有人迹。悦瞳这样的妙龄女子,若独住于此,孤苦无助尚且不论,惊吓恐惧是在所难免。
康慈太妃让悦瞳移住那里,一方面是要皇帝永远见不到她的影子,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嫉妒要制她于死地。所以,悦瞳听到这里,便从精神上完全崩溃。
孙玉秀念完了谕旨,便把懿旨放到香案上,对瘫在地上的悦瞳漠然不顾,只是扬着脸对手下的执事太监问道:“英贵人宫里的管事太监是谁?”
“传管事太监!”身边的执事太监立在门外大喊。
“奴才在!”刚才帮悦瞳打听消息的管事太监急忙跑了来进来,“孙大总管,您老有什么吩咐?”
“吩咐?”孙玉秀对这个词很敏感,“这可不是我的吩咐,这是上头的旨意,你既是这宫里管事太监,那你听好了,太妃传谕,让伊尔根觉罗·悦瞳半个时辰之内搬离储秀宫,若违反期限,唯你这管事太监是问!你听清楚了没有?”
“嗻!”管事太监吓得一边哆嗦一边道,“奴才听清楚了!”
“好。”孙玉秀斜眼瞥了悦瞳一眼,然后一挥手,对手下的执事太监道,“走!”
“喳!”屋里屋外十数名太监齐声大喝,声音震动屋瓦殿堂,让门外看热闹的那些小主和宫女们吓了一跳。
孙玉秀领着执事太监们鱼贯而出,只留下储秀宫里那些惊骇的面孔和坐在地上的悦瞳。
悦瞳作为贵人时服侍她的宫女,在这时已经不归她的管辖,但是有太妃要悦瞳半个时辰就搬出这间寝殿的旨意,所以孙玉秀等人一走,她们便急忙去帮悦瞳收拾衣装。
那位管事的太监也擦去额头汗珠,走到悦瞳身边,轻声说道:“主子,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了,您别哭坏了身体啊!眼下有旨意在,您先定定神儿,把您自个儿的重要物件给整一整,免得她们手忙脚乱地给弄丢了。”
悦瞳在地上痛哭不止,她没有想到自己的“皇后”梦竟然在一夕之间消逝殆尽,在此时此刻非但没有一丝挽回的机会,并且自己即将跌入这紫禁城里最为幽深黑暗的阴影里,并且再也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回想曾经的风光日子,简直恍如隔世,让她的心里根本无法接受。
管事太监见她不为所动,也就不再劝她,只是默默地起身去拾那地上散落的珠宝。门外的小主和宫女们这时都已围了过来,她们倚在门框边,只是探着头像向里面张望,谁也不肯迈进来一步。
那些平日里对悦瞳百般巴结献媚的常在和答应们,此刻有的惊魂未定,有的则以嘲弄的眼神望着眼前失势的悦瞳,她们都顾及太妃的威严,都不敢也不愿进来劝一劝她,甚至有的人已在考虑自己如何替代她的位置。
“别忙,你来!”悦瞳在地上哭了一阵,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言语不清地叫着旁边的管事太监。
管事太监凑了过去,问道:“主子,怎么了?”
悦瞳抓着他的领子,把他的耳朵移到自己嘴边,轻声对他说道:“这些珠宝全给你,你帮我一个忙,把这个消息火速传给京城永定门内的祥云客栈。”
管事太监也不知是感念主仆旧情,还是贪念那些珠宝,他很热衷地问道:“到祥云客栈找谁?”
“我的亲妹妹,”悦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伊尔根觉罗·怡瞳!”
【注1】:擦擦:藏语对泥模浮雕佛像梵语名的音译,源于古代印度中北部方言。其佛像由藏传佛教中一种用凹型模具,捺入软泥等材质,压制成型脱范而出的模制小型泥佛或佛塔,有的再经烧制或彩绘,以增加擦擦的耐久性和可看性,至今在藏区都称这种泥质佛像为“擦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