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数了吗?
李芡实抿嘴,不说话。
紧接着,李芡实又听到周瑾这样说。
“你知道吗?阿实她啊……在九岁那年曾经生过一场大病呢。当时,我还跟她一块说这话呢,可是说着说着,她竟然昏倒了的。”
周瑾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头从枕头下挪了出来,微微侧过身,看向了床沿边的李芡实。
没由来的,李芡实被周瑾平静的目光看慌了神。她抿了抿下嘴唇,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是吗?”
九岁那年昏倒,大病一场?那不是她离开后发生的事了吗?是因为她的缘故么?
周瑾失落了几日,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了养伤了一段时间,到了花灯会那天,他整个人又开始生龙活虎了。
花灯会这天清晨,天气突然比往常冷了许多,即便是屋里生了地龙,仍是挡不住窗外飘进来的一阵冷风。周瑾躲在软香的被窝里赖着不肯起床的时候,屋外却来人了。
“七郎,还未起身么?”
不带一丝感情起伏,声音平淡,那人就带着贴身仆人,从屋外径直走入了屋中。
先是打量了屋中的一切,发觉周瑾的屋子乱糟糟的,那人好看的眉毛微微皱紧着。随后,便掀开了床榻前那幔纱。
周瑾还舒服地躺着,在听到来人的话语,便立马揽着锦被,半坐起身。
“父亲,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周瑾那见面次数不多的生身父亲陈氏。陈氏作为一个妾室,生得颇有姿色,眼眉间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魅惑,长相艳丽过人,虽然上了些年纪,保养得很好,皮肤紧实白皙滑嫩,连脖颈都没有上了岁数的人该有的颈纹。时间的流逝未曾给陈氏带来太多的伤害。
李芡实双手抱臂在胸前,靠着床侧,正细细地打量着陈氏。
这是李芡实第一次见到周瑾所谓的父亲,惊艳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震怒。
周瑾的眉眼间也带有陈氏的一点踪迹,周瑾长得不像周家主母,五官更多随了陈氏。连那双上挑的狭长明媚眸子也遗传自那陈氏。
陈氏见到了周瑾还在床上,轻笑了一声,徐徐说道。
“这太阳都快落山了,你打算睡至何时?你这么个愚钝又懒惰的性子,究竟是随了谁啊?我独独怀有你这么个孩子,说出去也真是丢人脸面了,丢了周家的脸了。”
在陈氏身边的仆人见状,未等陈氏有何吩咐,上前一把用力一扯,便将周瑾身上的锦被扯开,露出他只着了雪白里衣衣裳不整的姿态。
也自然,周瑾前几日受了家法的那些疤痕都历历在目,施行家法的仆人丝毫不讲究情面,专门往周瑾背后的部位狠狠抽去,周瑾不仅是手臂受了伤,连脖颈那里都一道一道的,更别提藏在里衣下面那后背了。
事后,周家当家还是有当家的风范,派遣了下人送了些医治外伤的膏药过来,周瑾一一涂上了,经过了这几日的休养,早些时候还是看起来狰狞不堪的伤痕早就化为一道道浅色嫩红的浅印子。
李芡实都瞧见了,她就不信这陈氏身为周瑾的父亲会无动于衷。就在李芡实还满怀期待等着这个陈氏说出什么安抚周瑾的话之时,下一刻,李芡实便失望了。
陈氏眼眸淡淡,匆匆一眼瞥了下周瑾脖颈那露出衣衫的疤痕,并说道。
“我听你母亲提过,今晚会有苗家人一行人到府中,那苗家可是京城里的大户,这次花灯大会还是苗家人帮忙主持的,他们傍晚的时候会出现在露台那里,你若是可以的话,就多去露台那里露下脸吧。这次苗家人还有苗家年轻一辈随性,你长得像我,可比前院那些蠢货生的强上不少呢。”
说了一堆话,话里话外都是教周瑾如何去巴结讨好那京城来的苗家人,却独独对周瑾身上的伤痕视若无睹。
李芡实原本还按捺着性子,认真地听陈氏讲完话的。但听到话尾,她自己却先忍不住了。
刚要起身朝那陈氏走过去,下一刻周瑾目光便扫了过来。
那眸子里的冷意让李芡实硬生生收回了踏出去的步子。
这是李芡实第一次收到来自周瑾这里的警告。
他面上仍是一派冷静自持,安安静静地听完了陈氏的话,他只是淡淡地说道。
“好的,父亲,我知道怎么做了。”
周瑾在陈氏面前恭恭敬敬,不敢有一丝不满。
陈氏眼皮都不抬一下,冷冷地笑道。
“我知七郎你心有所属,不就是李家那嫡女么?但是你可要仔细给我想下,那李家虽然在这个镇子家世算得不错了,但是左右不过是一个做陶器的,就是一个下等阶层的商户,怎么配得上我们周家祖上当官的呢?你就是想想也不行。我可还等着你嫁一户好人家,给我享享清福呢。”
“还有,这是你的冬装。新做好的。”
陈氏让那仆人放下了一个包袱。包袱拆开后,便是两套崭新的衣裳。
陈氏想了下,与周瑾相顾无言,气氛尴尬得很。他也不想多待了,说罢,转身往屋外走去。
陈氏离开之际,周瑾还从床榻上爬下来,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给陈氏请了一个安,目送陈氏离开。
周瑾在陈氏面前做足了一个孝子的本分。
等陈氏离开后,周瑾才冷冷地瞪视着李芡实。
“说,你刚才准备对我父亲做什么?”
李芡实看了气急败坏的周瑾一眼,缓缓说道。
“教训下他。”
她实话实说,却遭到了周瑾的怒斥。
“你是什么身份,怎可这么对我父亲!”
李芡实闻言,那可是气不打一处来。也忍不住朝周瑾发火了。
“我可是为你愤愤不平啊。你倒好,还要为了这个所谓的好父亲跟我翻脸发火。周瑾,你可真行啊!”
李芡实一气之下,连桌子上的瓷白杯子都没放过,连平日端着喂周瑾喝粥的瓷碗都未曾放过。
周瑾只是一动不动,赤着脚,站在原地,看着李芡实将桌子上的东西都砸坏了。他抿着嘴,没说话。
直到夜幕降临,花灯大会到来之际,周瑾出门之时,才缓缓跟李芡实说道。
“我只是不想这么驳了父亲的面子。他……已经很少来我屋子里了,这次是他待得最长时间了。从上一次到现在,已经过了几年了。”
周瑾眼底的落寞,李芡实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当周瑾讨好般,探过手要拉住她袍子下摆的时候,李芡实反手拉住了周瑾的手。
入手的触感仍像当年那般,像丝绸般凉丝丝的又滑不溜手的。
这周家虽是好吃好住地供着周瑾,可是周家当家与陈氏却连半点温情都吝于给予周瑾,这才是普天底下作为子女最可怜又可恨之处吧。
李芡实紧紧地握住周瑾的手,即便在接踵而至,人山人海的大街上,她都未曾轻易放开过。
周瑾果真如陈氏那般吩咐着,寻到露台那处。
露台上面的椅子面前正站着一群人,那群人中有周瑾认识的周家人,也有周瑾不认识的苗家人。
他朝自己的母亲请了安,与周家正君请了安,才缓缓地退了回去。
然而,这其中遭受了来自周家那年轻一辈的各种嘲讽。
说周瑾没眼力,不懂现在是什么场合,竟随意出入。
说周瑾不过是居心不良。
李芡实听得愤怒不已,周瑾却勾着唇角,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走吧。”
随之,李芡实便听得周瑾这么说道。
周瑾匆匆地从露台那处下来,又走入了人群之中。
“去哪里啊?”
周瑾一直扯着她往前跑着,却始终没有告诉李芡实,这般着急是要去何处。
周瑾渐渐地,力不从心了,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挤过如大山般的人群,才抹掉了额上的冷汗,朝李芡实展露今晚第一个从心底发出的笑容。
“要去月老庙啊。”
“为什么去哪里?”
李芡实不依不挠地揪着周瑾问道。
周瑾急忙地回道。
“阿实跟万青在那里啊。他们约在那里见面,我也得赶过去啊,等下去晚了,他们就走了。”
那又关你何事?月上柳枝头人约黄昏后,约的不是叫周瑾的人,而是一个叫万青的男子。
李芡实没有说话,任由着周瑾扯着她,挤进了人海之中的月老庙。
月老庙最有名的地方在于,这里的红线,千里姻缘一线牵,牵的就是红线,一端一人,便是一对佳偶。
佳偶天成,那是良缘。
在花灯会上,大家自然不会错过来月老庙求下签,解下来日之姻缘。
等李芡实跟着周瑾进了月老庙,隔着人海,他们瞅见了已经早来的两人。
阿实与万青。
等他们走近之时,李芡实跟周瑾才瞅见那阿实手上拿着一串手链,手链是用红线制成的,自然有不同于往日的意义。
月老庙里,人山人海,香火缭绕,求签的,叩首的,敲木鱼的,几种声音里汇集而成,人声鼎沸。但再怎么繁杂,在周瑾与李芡实面前,月老庙却剩下周瑾与李芡实,以及他们前面那对玉人。
周瑾听见阿实说道。
“青儿,我……我想送你这个。其实……我对你的心意早已深埋我心中,自那次别过,我便再也无法忘记你,时刻想念着你。这辈子,我也只想娶你一人便足矣。”
周瑾不知道阿实接下来还说了什么,他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砰”地一声碎掉了,彻底瓦解。
他的手紧紧地抓着李芡实,用力之大,连指甲都掐入了李芡实手上的肌肤里。
“阿实……阿实,她说过的,若是无人喜欢我,她便来喜欢我的。若是无人娶我,她便来娶我。现在不是没人喜欢我了吗?那她怎么不喜欢我?为什么我从来没听到她说过一句,她心底有我呢?”
周瑾反复地问着李芡实。
李芡实以为周瑾会哭,结果,周瑾连半点眼泪都没有,只是眼睛睁得极其大,他还在不住地问道。
“喂,阿实,几时不喜欢我的啊?”
红艳的薄唇甚至微微勾起。他笑得极为开心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