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袍魈出声喝彩之际,杨小萌便暗呼糟糕。他正要转身奔跑,眼前红光闪动,那个火球已经闪电般射到。
杨小萌慌忙伏倒,将脸埋在冰冷的地面上。
轰!
火球炸开,长长的火苗四处纵横。
杨小萌发觉背部着火,急忙在地上翻滚,连滚数滚,总算将火熄灭了。
红袍魈既高又瘦,而且还闭着眼睛,双手随着刚才的曲调作起伏状,完全沉醉在歌曲里。火球爆炸后,它才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被烧得焦头烂额,一脸炭色。
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红袍魈脖子上的桑绳,也被火苗烧毁。
“哪里来的狂徒,还不过来!”
紫衫女子厉声喝道。转眼之间,她又变回原先清丽模样。
但杨小萌眼前,仍然浮现着刚才那个恐怖的龙头,对那这份清丽,也没心情去欣赏了。
他自知无处可逃,只得和红袍魈走到平地中央。
紫衫女子脸罩寒霜,正要盘问两人来历。角落里黄衫人哇哇作声,鲜血不停地从嘴里喷出,将地面染红一大片。
“范郎!”
紫衫女子立即掠了过去,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将药丹喂入情郎嘴里。可是,那鲜血喷得实在凶猛,药丹刚塞进嘴,便被冲了出来。
紫衫女子无计可施,脸色变得煞白。
“少年人,你过来……”
黄衫人忽然指向杨小萌,声音微弱地说道。
杨小萌暗自吃惊:“黄衫人死到临头,难道要杀我殉葬,以便黄泉路上,有个小厮可以使唤?”
他正迟疑,紫衫女子已经伸过素手,将他拎小鸡般,提到黄衫人面前。
“少年人,你说,我为了心爱的女子,辜负养我育我的恩师,到底是错还是对?”
黄衫人吃力地说道。
他在临终之际,居然向情窦未开的少年,问出这种问题。初看起来,未免问道于盲了,但往细里一想,却也合理。
很多时候,旁人一句话,往往胜起自己念头无数。有些事情,尽管自己朦朦胧胧有个轮廊,却还没有旁人一句话来得清晰。
杨小萌听过黄衫人的问题,觉得很难回答。
黄衫人真正用意,应该是想忏悔自己叛出师门,因此如果说“对”,显然不符他本意。可要是说“错”,肯定会伤害旁边的紫衫女子,后果更加严重。
“你快说啊!”
紫衫女子将黄衫人紧紧搂在怀里,泪流满面之际,瞪了杨小萌一眼,厉声喝道。
红袍魈也不顾浑身灼痛,在背后轻搡杨小萌,示意他赶快回答问题。
杨小萌正觉得为难,忽然想起一句诗来。那是仓央嘉措的情诗,风行于网络,被无数小资男女,拿来煽情。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他将这句情诗,大声地念了出来。
黄衫人听到后,原本阴郁灰败的脸上,立即焕发出奇异光彩,如同拨云见日。
他冲杨小萌点点头,目露感激之色,然后一只手抓起紫衫女子素腕,微笑道:“阿远,能死在你怀里,我好开心!我……永不……后……悔……我……”
他一只手往怀里摸索。正似乎掏到什么东西,要抽出手来时,声音戛然而止,就此逝去。
紫衫女子眼神呆滞,紧紧抱起黄衫人逐渐冰凉的身子,既没有痛哭,也没有说话。
杨小萌和红袍魈神情惴惴,当然更不会说些什么。万一言语不当,惹恼这个神兽变成的美丽女子,恐怕就会死得更快。
过去良久,紫衫女子那双明眸里,添了份温柔,多了份决断。她从黄衫人怀里,掏出一块木制腰牌。
夜明珠苍白的光芒下,腰牌刻着五个小字:“雷音寺范鹤。”
原来黄衫人名唤范鹤。他虽然为了和心上人厮守,狠心叛出师门,但在临终之际,萦绕心间的,还是养育了自己的师门。
紫衫女子凝视腰牌半天,才轻轻一叹,目光转向杨小萌。
“少年人,你们擅自闯进我开凿出来的洞府,本来决无活路。如今念在你一言之德,使我范郎临终解开心结,我就放你们一马。跪下谢恩罢!”
红袍魈慌忙跪倒在地,磕头谢恩。
男儿膝下有黄金,杨小萌苦笑道:“谢谢姑娘。不过,我有关节炎,膝盖向来比较僵硬,没办法下跪。”
紫衫女子蛾眉上扬,眼里迸发出凌厉杀气。面前的少年,简直太不拿她当盘菜了!
杨小萌脸露微笑,大胆地与紫衫女子目光对接。他心中料定,这两个人情深似海,自己既于她情郎有恩,那她就决无杀他的理由。
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时,你除了深爱他(她)本身,还会对和他(她)有渊源的一切,产生丝丝莫名情愫。比如,喜欢对方所在的城市,喜欢对方所喜欢的人……
果然,紫衫女子眼里杀气,很快消褪。
“少年人,你小小年纪,倒挺有骨气!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她盯着杨小萌缓缓道。
杨小萌又苦笑了。
“你想让别人答应,总得先说出来是什么事吧!万一这件事是天天为你伺寝,我也要答应么?就算我答应,肾也不答应啊。
他暗自好笑,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会问这种极度弱智的问题。
还好,紫衫女要让杨小萌答应的事,并非想像中的伺寝。她要让他有朝一日,将范鹤极为珍视的腰牌,交到雷音寺掌门真人手里。
这件事并无艰难之处,但杨小萌还是挠挠头,沉吟道:“这个……我先考虑考虑……研究研究……”
紫衫女子脸露冷笑,嘴里吐出一枚紫红色小珠,托到掌里,冷冷道:
“小小年纪,就出落成鬼灵精,长大还得了。放心,我不会让你做赔本买卖。这颗离火珠,乃我毕生修为所在,你拿去罢!”
语音刚落,她拂起袍袖。强烈的力道,登时将红袍魈远远摔了出去。
紫衫女子跃到杨小萌身边,将吐火珠交给了他,并附在耳畔,低声说出此珠的祭用真言:“雷风相薄,坎离互交。山泽通气,离火同一。群龙在庭,傅氏独步。”
杨小萌收起吐火珠,牢牢记住祭用真言。
这真言共有二十四个字。最后那句傅氏独顾,显然说明离火珠主人,她姓傅。
果然,紫衫女子神情悲戚,又说出一番话来:
“我姓傅,名远,本是天庭三品神兽。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我弟弟傅方。少年郎,如果有一天,你能遇上我弟弟,告诉他,姐姐想念得苦!”
她说到这里,凄然一笑,似乎在自言自语道:“我真是糊涂,他年轻精明,又肯刻苦,随着修为精进,在天庭日益得到重用……你不过是普通凡人,怎有可能遇上他……”
紫衫女子傅远,似乎在临终遗言,难道她要自杀殉情?。
杨小萌吃惊之余,猛然想起,傅远前面曾提到什么五魂天罚令,什么天帝震怒。他隐隐觉得,那是个极其重要的物事,便要找个理由,从她嘴里打听一些风声。
就在此时,傅远忽然挥掌,凌厉地往自己胸口击落。随即,她仰天大笑。
笑过三声,一条殷红血柱,从她嘴里冲出。血柱呈喷泉状冲出后,散成无数个点滴,犹如瓣瓣梅花。
哧哧哧!
那些细小血滴,将落未落时,一齐在空中燃烧起来,变成朵朵火花。
火光中,原本修长清丽的傅远,滚倒在尘埃中,变成一条极其狰狞的紫色长龙。
它首尾衔接,拱成一个圆圈,将范鹤的遗体,紧紧包围起来。
那些鲜血生成的火花,十分猛烈。它们落在石壁上,石壁就开始燃烧,高温熔化出来的岩浆,哗哗直流。
当火花落到紫龙和范鹤身上时,也迅速燃烧。火苗熊熊窜起,凶猛而无情地,吞噬着这对痴男怨女。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杨小萌喃喃道。
他一双手掌心里,全是汗珠。传说中的殉情,真实地在眼前上演,带给他的震憾,绝对不亚于《泰坦尼克》号!
顷刻间,火苗散尽,平地上只剩着一堆骨灰。
红袍魈本来瞧得目瞠口呆,此时忽然冲上前去,独脚蹦跳,去踩踏那堆骨灰。
它满脸恶毒,显然是在泄愤。刚才傅远那一个火球,烧得它焦头烂额,眉毛胡子全没了。这叫它情何以堪,以后还怎么装音乐发烧友呢。
“你疯了?拿别人骨灰撒气,算什么好汉?快滚开!”
杨小萌大声制止,见红袍魈浑未理会,便焦躁起来。他暗中便取出枚离火珠,默念祭用真言。只听“嗡”地闷响,离火珠射出一个老大火球,径直飞到红袍魈面前。
轰!
火球爆炸,溅出来的火苗,登时烧得红袍魈哭爹喊娘,在地上连滚带爬,狂呼主人饶命。
杨小萌停止默念,将离火珠收入怀里,那些正在焚烧红袍魈的火焰,也随之熄灭。他只是略施惩戒,不想就此杀掉红袍魈,要想走出天坑,还得靠它那只独脚呢。
他将被红袍魈踩得四散的骨灰,拢到一处,找来几块石头围住。
“傅远姑娘,你这份感情惊天动地,我杨小萌现在,就拜你几拜!”
说着,跪在骨灰面前,虔诚地拜了几拜。他向来敬重的,不是权贵,而是有情有义之辈。
“走罢!”
杨小萌站起身来,瞪了眼红袍魈。它惨遭两次火球爆炸,衣服裤子已被完全烧掉,露出焦黑瘦削的身子。
他粗心之下,竟然没有发现,原本套在红袍魈脖子上的桑绳,已经被烈火烧毁!
当下一人一魈,退出石洞,来到洞口边缘。
从洞口仰望上去,在天坑正上方,天高云淡,时有怪鸟飞过。
“傅远姑娘,想必就是在这里,发射火球,将怪鸟击落下来,当作美食。沈磨刀万想不到,他半辈子为之困惑的红光,竟是这么产生的。”
杨小萌觉得此行不虚,心情畅快之下,童心大起。他取出那枚离火珠,默念祭用真言,嗡地声响,一个火球冲天而起。
他射击技术向来很差,火球虽然冲出天坑,直上天空,但却没能击中怪鸟。
正要继续发射,忽觉手腕一紧,掌里的离火珠,已被红袍魈抢到手里。
杨小萌大惊之下,这才发现,红袍魈脖子上的桑绳,已然不见!这畜生先前很听话,如今禁制既去,自然要造反。
“臭小子,跟我老人家斗,你连门都没有。下去吧!”
红袍魈独脚横扫,登时将惊愕到毫无防备的杨小萌,扫落万丈天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