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暗淡的审讯室,王进坐在不显眼的旮旯。
在小酒店,江君竹突然提出要走,王进说送她,可是她竟没有同意,其时枪声虽弱,但还零星可闻,王进略一思考,就说了句:“那好吧。”
然后,他从小酒店悄悄摸出去,地上血迹一滩滩的。
这时毛凤仁拿着一支手枪走过来,说道:“你小子,命还真大!”
审讯椅上坐的是代号“表叔”的中年男人,本来保养得很好的面皮,沾上了些许土灰,还有几处瘀痕,所以显得很是狼狈。
这个犯人很是顽固,一开始问什么,都不言语,好像充耳不闻。
毛凤仁也在一旁坐着,他显得很兴奋,“这次抓了一个大家伙。”
但他还没有吭过声,他在想还没有必要下猛药,所以主审的都是小角色,角落里,其他大佬们也都在静静看着,观察着。
这时候,王进突然有些躁动了,他没耐住性子,径自朝犯人走去,结果还打断了发问。
王进一手搭在犯人坐的椅子的背上,一手扶着犯人面前的桌子,弯着腰,安详地看着犯人的脸。
中年犯人的眼睛只下意识地扫了他一瞬,又自顾自地看向别处。
王进看到犯人的额头上一滴汗水忽然滑了下来,他用搭在审讯椅背上的手指一下犯人说:“你不记得我了?”
犯人努力保持平静,但这句分明很普通的问话,却如一块砖石砸在了他心底的湖面上,波纹一圈圈荡开,再难平静。
王进又说:“我记得你,高志甫,你要小心。”
高志甫抬眼看了王进一下,眼神里荡漾的仇恨几乎要溢出来,但他只扫了王进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投向别处。
王进忽然笑了,毛凤仁心说不好,他知道自己的这位老朋友只在恨意到了极点,要杀人的时候,才会那样笑。
他在心里打颤:王进,你这狗娘养的,可别把犯人一枪打死了,还有好些个情况要从这个主犯嘴里往外抠呢!再说,杀了他,笠哥那里,怎么交代?
所幸,王进的头脑还算冷静,他没有把插在后腰的手枪掏出来,而是用两只手一起抓住了高志甫的脑袋,朝向自己。
高志甫感到很不舒服,但也不挣扎,只是看着王进。
王进盯着高志甫的眼睛,犹如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对高志甫说:“老高,嘿,你们是来杀我的吧?是玄武老大叫你们来杀我的,对不对?”
高志甫突然感到抓住自己脑袋的双手突然加紧了力道,感觉就像一对老虎的爪子按住了自己的头,然后要把它撕碎。
王进说:“玄武老大的规矩,我也知道的很清楚。我在那边甚至也曾亲手除掉过你们的叛徒······你们还有些什么人?他们都叫什么,住在哪里,在社会上都以什么身份作掩护?”
高志甫感到他的头就快给王进抓碎了,但他还是坚挺地忍着,一声不吭。
忽然,王进松开了抓着他脑袋的双手,站起身来,一拳砸在高志甫的脸上,把他连通他坐着的椅子一起砸翻在地上,
然后又冲了上去把雨点般的拳头砸在了高志甫的眼眶和鼻梁上,并且如野兽一般嘶吼着:“你说不说?你说不说?你说!你说!······你给老子说!”
几个大佬觉得打得有些不详了,蹙起了眉头,有人看了看毛凤仁。
毛凤仁做了个手势,底下就有人过去好言把王进劝开。
王进又气呼呼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时,背后突然走过一个人来。
那人俯下身来,在他耳边说:“进哥,笠哥找你。”
王进一听声音,是张说天,迟疑着扭头看了张说天一眼。
张说天又说:“好像是‘菊花’的事,有了新的情报了。”
“哦,”王进应了一声,脑子开始急速运转起来,他急忙站起身来,对张说天说:“笠哥,现在在哪儿?”
“笠哥,当然是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了。就是xxxxx那个,您应该知道吧。”
“噢!那个xxxxx,知道知道。”
笠哥召见,王进当然不敢懈怠,他立刻就离开了审讯室,虽然走起路来还是往常的速度。
出乎他意外的,笠哥的办公室的门居然没有关,这让王进不禁想到了菩提祖师打了孙悟空三下戒尺,要他三更天从后门去找他的故事。
悟空去后,发现后门果然没关,愈加欢喜不尽,自己没有猜错,师傅是要在“更无六耳”的情况下传授自己长生不老的仙术!
“笠哥可不是菩提老祖,他会因为事先通知了我,就给我留门?”王进想,“这事绝不可能吧!”
但是,笠哥召见,他又不敢迟延。
他轻轻把门推开,然后站在门外随着门缝一点点扩大,不停地向里不断扩大的区域扫视。
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笠哥一向习惯坐着的办公桌也没有一个人。
“这可有点奇怪。”王进这样想着,“难道是笠哥突然有急事出去了?”
这种事倒是有过,但并不常见。
一向性子有些执拗的王进不甘心就这样回头,“笠哥,总不会开着门就这样自己走出去吧,”他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就大着胆子拔腿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一个角落,他看到了一小撮人凑在一起“研讨”着什么。
他眼睛一亮,心想:看来,笠哥就在这一撮人里面。
他看到这些人的衣着都不很光鲜,以为都是些无足轻重的人物,就低声喊了一句:“请问,笠哥在吗?”
王进以为这时候第一个抬起来的脑袋,一定是笠哥他那颗道貌岸然的脑袋,可是却出乎了他的意料,前面的几个人把头挪开,然后这几个人的脸突然让王进有了一种“怎么很熟悉”的感觉,当他猜想到他自己貌似是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些脸时突然一种毛骨悚然渐渐侵袭全身;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在人堆核心坐着的一个人适才正在低声侃侃而谈,身边的人全都敛气恭听,听到王进打断了他的话,他抬起了一颗闪亮的光秃秃的头安然地向王进看了一眼,然后很安然地对着这个时候王进才看到的在人堆中不起眼地坐着的笠哥说:“找你,你去一下吧。”
王进的心咯噔一下,狂跳不止:居然是,貌似居然是······。
笠哥听了吩咐就向王进走来,坐到自己的办公桌的椅子上,开始翻找桌上的文件。
“咦,对高志甫的审讯结束了吗?”笠哥突然问。
“啊,没,没有啊。”王进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支支吾吾地答。
“那你先去参与审讯。”笠哥头也没抬,整理着桌上的文件,说。
“那,我等审讯结束,再来?”王进不知笠哥究竟什么打算,这样问。
“那是当然,工作时间,做事当然是最优先的!”
王进听的有些懵,不知道,笠哥要干什么,他想,有什么事,您就一句话交代一下,哪里就耽误工作了?
他回到审讯室,也还糊里糊涂,混没注意到他的好友毛凤仁已经开始发动对高志甫溃败的心里防线的总攻了。
毛凤仁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给表面上还对毛凤仁不理不睬的高志甫看。
高志甫问他:“你要干什么?”
高志甫看到毛凤仁把报纸平摊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用手指着一个地方,上面写着“红色分子高志甫于本日宣布脱离红色阵营”的大标题。
“这是污蔑!是陷害!你们这群混蛋,从不惮于做这样卑劣的勾当!”高志甫嘶吼着。
“怎么都好,高先生,你在看。”说着,毛凤仁从怀里又掏出两张照片,指着其中一张,说:“这是您的家人,”又指着另一张,说:“这张认识吗?”
“认识,是我们早期的情报高层,后来叛变了,导致当时上海的情报机构几乎摧毁殆尽,玄武老大都差点被抓。”
“你们的人为了报复他,在杀不了他之后,都做了什么,你清不清楚?”毛凤仁冷酷地看着照片上高志甫的妻子和两个孩子。
高志甫突然露出一个绝望的眼神,他凶恶地看着毛凤仁说:“我们的人不会轻信你们的!”
“高先生,可是,你们中的一位同志已经招了,我们已经开始了新的行动,你们的领导会相信,这些损失该由谁负责。”然后,他轻声在高志甫耳边说道,“叛徒!”
高志甫听了痛苦地垂下了凌乱的脑袋,并用他被铁手铐铐住的双手捂住无助的脸,发出低低的啜泣,不一会儿,滚烫的热泪从指间滑落。
王进在角落里,心说:“嗯,审讯结束了。”
“给你,”再次回到笠哥的办公室,笠哥在办公桌上随手拿出一份文件,上书“绝密”二字,交给王进,“凤仁查到的有关日本人最近转移一批数量巨大的烈性火药的情报,你要用心办。”
“是,属下必不辜负局长期望!”
“嗯,去吧。”
“是!”王进立正敬礼退出。
走在没有任何标识的走廊里,王进摩挲着手中的文件,心里还在犯疑。
在他第一次进笠哥办公室时,他就看到这份文件被放在办公桌最醒目的位置。
为什么笠哥不直接交给自己,还要兜一个大圈子?
好奇怪,明明······
突然,王进似有所悟:自己真蠢!笠哥早就准备好了自己一到,就把文件交给自己的。可是,这时中正哥一群人却突然来了——有天大的大事!可冒冒失失的自己居然没搞清状况就打断了他们对这事的商讨。蠢!比猪还蠢!还自诩情报界精英中的精英,唯一一个一进一出红都的白色阵营情报人员,全是狗屁!笠哥怎么可能在一票大佬的注视下,尤其是要领袖等着他给他的小弟交代完事情,再进行他们对那件要事的商讨?他的谱儿比中正哥还大?他有病啊?
可是这样难做的情况,被笠哥的只言片语就化解了,他说,在工作时间,不要做其他的事。
然后,就把王进打发走了,让这件事轻轻揭过,这样做让其他平级的甚至比他还高的大佬心里没有了芥蒂,也让中正哥感到:阿笠是个把工作放在首位的堪大任的人!
王进匆匆看过文件的内容,心中略一思忖,把文件锁好。
然后,他叫上张说天,说:“走。”
走出大门,看着远方的天空,王进心里想着:“以前还不这样清楚地知道呢!笠哥果然是笠哥,而我,只是王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