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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04 人可以不是人,狗始终是狗

月色昏暗,石阶小道朦胧不清,唐九郎只能依靠记忆飞奔。速度极快,一旦绊倒只怕会摔得再也站不起。但他停不下来,只能在心中祈祷不要踩到碎石,或者绊着草茎。不知是不是紫色宝珠响应他的愿望,他这一路上非常顺利,如履平地的冲出村子。

水家村很快犬吠声此起彼伏,人声鼎沸火光冲天。唐九郎左右打量一会,朝通往高山的山路跑去。一口气冲上足够俯瞰全村的高度后,他才气喘吁吁的停下,回头眺望整片水家村。家家户户都点燃灯火,到处都有人影晃动。唐家的屋子前聚集着许多人,壁垒鲜明的两拨人正在对峙,暂时没有什么暴力冲突,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一队举着火把,牵着猎犬的人正从他刚才逃离的道路追出村子,远远望去就像一条火焰长龙。

唐九郎喘了一会气,抚摸着包子的头问:“包子,你说我们逃得了吗?”

包子没有反应,只是紧盯着追击的队伍,双眼在远处火光的照耀下泛着诡异的幽绿。

唐九郎叹息道:“如果什么都不做,只是单纯的逃跑,我们只怕逃不了。今天,我们去北山忙活一整天,回来也没休息,现在已经很累了。但他们不一样,今天是重阳节,水家人都整天休息,人吃得饱,狗养得壮。论耐力,他们比我们现在强多了。”

包子回头看向山上,山风从山林的高处吹来,带来沁人心脾的松脂香气。

“是他们先对不住我,是他们逼我这样,死了不要怪我。”唐九郎也看向山坡的更高处,露出狰狞的冷笑,然后整理绑腿,戴上长皮手套。这时,他终于注意到右手一直紧握着宝石,便随手把宝石收入胸口的暗兜中。但他又想起先前给父亲煎药时,宝石曾从胸口中滚了出来。如果待会剧烈攀爬或者打斗时,胸口衣服被挂到或者拉扯到,宝石可能又掉出来。他仔细想了想,干脆把紫色宝珠含在口中,然后紧紧咬住牙关。

一切准备妥当后,唐九郎带着包子离开山路,登上道旁的山坡。他像动物一样四肢并用,毫不保留的奋力攀登,直到爬上山丘的最高处才停下。这时,追击的猎人已经赶到他先前停留的山道处,分成了两组包抄上来。唐九郎喘了一会气,拔出砍刀走进一丛灌木,砍下许多枝杈,又割下许多蕨草,然后剥树皮做绳子,把灌木枝和蕨草绑成半人高的一大捆。这样的木柴,他一共做了四捆。这时,追击的猎人已经超过半山腰。

唐九郎把四捆柴搬到陡峭的山崖边,望着下方松林中举着火把追赶的众人,一时间心生不忍。但他没有第二个选择,如果不这么做,他势必会被这些人追上,贪婪凶暴的水员外绝对会夺走紫色宝珠。他并非舍不得宝珠,只是答应了卓云航,要把宝珠交给昆仑的人。

既然要交给昆仑的人,就不能交给水员外这头肥猪。

唐九郎从腰带中取出火折子,耐心的等追赶的人群更上来些,差不都能听到追踪的猎犬吠叫声时,才摘下火折子的竹帽,在风中摇了摇,火折子呼的燃了。他点燃四捆木柴,点燃周围的蕨草、灌木。现在是重阳深秋,草木非常干燥,一点就燃,一处燃烧就蔓延开。现在的风向是从山头吹向山脚,唐九郎在山头放一把火,火势便向着山下猛烈蔓延,很快就点燃一大片。但唐九郎觉得蔓延的不够快,又把四捆熊熊燃烧的木柴踹下山。

四捆木柴咕噜咕噜的滚下山,滚着滚着就散架了,燃烧的木柴散得到处都是,把火种遍布漫山遍野。火势骤然扩大,半片山坡很快大火熊熊,汹涌的卷向正在攀登追赶的猎人和猎狗。人的咒骂声和狗的哀嚎声顿时大作,还有人扯着嗓门大吼。

“唐九郎,你疯了,你要不要你爹娘的命!”

唐九郎毫不客气的大吼:“姓水的,你们给我听着,我唐九郎发誓,如果你们敢动我爹我娘的半根毫毛,我迟早要杀光你们所有人,所有姓水的男人,所有水家嫁出的女人,快死的老头,刚出生的孩子,你们水家养的畜生,我会杀得一只都不剩。”

他发疯的吼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山下再没人还口,才气喘吁吁的停下。

包子叼住他的袖子扯了扯,呜呜低吠两声,然后转身向另一边山坡跑去。

唐九郎最后看一眼远处山脚下的水家村,才转身跟着包子离开。但没走出几步,他猛地想起一件事,顿时惊出一头冷汗——一直含在口中的宝珠不在了。他从头摸到脚,仔细翻遍全身每一个口袋,但都没找到珠子。“难道我无意中吐掉了?”他惶恐仿佛末日降临。

“包子,包子,珠子不见了,你赶紧帮忙找。”他连忙喊。

包子慢吞吞的走到他跟前,用鼻子拱了拱他的肚子。

“你说我把它吞下去了?”唐九郎惊慌的问。

包子没法说话,只能默默的盯着他,眼神……贼他娘的忧郁。

唐九郎什么都没再说,趴在地上挖喉咙催吐,但除了酸苦的胃液,什么都没有。

………………………………………………………………………………………………

夜色更深了,唐九郎跟着包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在林中行走。他为了对卓云航的承诺,不惜与凶暴的水员外翻脸,不惜把父母推入险境。然而现在,他把珠子吃掉了,怎么吐都吐不出来,把承诺破坏得一塌糊涂。将来如果见到昆仑的人,他该把什么给他们啊。

不知走了多久,他突然感觉肚子一阵冷一阵热的难受,肠子不住咕噜咕噜的蠕动。折腾半夜的他原本就精疲力竭,肚子这么一闹腾更是没力气走动,便坐在一棵大树下休息。包子默默的回到他身边看着他,眼中满是人性化的忧郁,似乎在忧虑,又似乎在悲伤。

唐九郎抚摸着包子的头,强笑着问:“包子,你今天怎么了,眼神忒奇怪?”

包子轻轻摇了摇尾巴,挨着他躺下,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唐九郎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轻抚着包子的身体,也想合眼休息一会。但肚子闹腾得越来越厉害,一会冷一会热,渐渐扩散到全身,让整个人都时冷时热,冷时全身僵硬,热时身体似乎要炸开。他终于感觉到不对劲,这只怕不是普通的闹肚子,而是珠子引发的病症。

“难道珠子有毒?”唐九郎十分惊慌,本能性的想要挣扎,但身体不知何时虚脱得没一点力气,连手指都动不了。“难道我会死在这?”他开始恐惧,不是为自己的死亡,而是为安危难测的父母。爹娘还落在水员外手里,他怎么可以死在这里。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突然间,包子闪电般翻身跃起,盯着远处林间的黑暗,鼓着脖子龇着牙,喉中发出呜呜的低吼声,身体却在不住的颤抖。唐九郎以为自己看错了,连忙定睛盯着包子,却发现它真的在发抖,抖得十分厉害。这只见到老虎都不怕的勇猛猎犬,此时却在害怕。

唐九郎立刻明白了,什么比老虎凶狠百倍千倍的怪物正在逼近。

“包子,快走,快走,赶紧跑。”

唐九郎没有半点力气动弹,只能让包子快跑。但他喊了一遍又一遍,费尽冷热交迫的身体里的所有力气,包子都没有走,甚至没有任何的动摇,看都没看他一眼。它一直在恐惧的颤抖着,却没有丝毫偏移的坚守在他身边,未曾向后挪动半步。

唐九郎绝望了,眼泪不由自主的流出。

没过多久,他听到吱呀吱呀的树木踩踏声,沉重的脚步声像是人,但他感觉不到半点人的气息。一缕怪异的腥味随风传来,有鲜血的味道,还有一种阴寒的异味,唐九郎一闻到这气味就脖颈处寒毛倒立,从未有过的战栗从尾椎窜上头顶,让整个脊背都僵硬。

脚步声越来越临近,唐九郎已经能看到无比魁梧的人形黑影。它还在逼近,一步接一步,每一步的踩踏声都让唐九郎恐惧得喉咙僵硬,无法呼吸。一直颤抖的包子突然平静下来,转头深深的看着唐九郎,眼中含着一种鲜明的情绪——诀别。

“不。”唐九郎不知哪来的力量,嘶声大喊。

但包子还是狂吠着扑出,没有犹豫,没有动摇,飞快的扑向这黑影。

然后几声急促的嘎啦爆鸣,如同巨斧剁碎骨头,包子的吠叫声同时停止了。

唐九郎闻到了很浓很浓的血腥味,还听到鲜血和肉块落在地上的稀里哗啦声。沉重的脚步声依然在逼近,同时响起一个沉重粗哑,如同铁块磨过岩石的叹息声:“啊……,真是一只好狗啊,忠诚、勇敢、舍身求义,果然人可以不是人,但狗始终是狗。”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唐九郎嘶声咆哮,被爆炸的狂怒充满,心中只有一个愿望:‘杀了这畜生,为包子报仇。’一直猖狂的冷热交替突然变了,化作燃烧的力量填充他空虚的身体,他奋力一跃而起。一直在黑暗中朦胧的双眼突然变得清晰,视线穿透黑暗,看清了这个庞大黑影。

这是一个人,更不像是人。他个头足有六七尺高,满头杂乱的黄发,满脸的大胡子如同秋天的茅草。白色熊皮笼罩着他庞大的身躯,露出两条常人大腿粗的胳膊,胳膊上的肌肉硬得如同石块。最令人恐惧的是他的右掌,足有脸盆大小,尖锐的五爪根根如同尖刀。

唐九郎想起卓云航背上的恐怖创伤。他一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怪兽,能撕出那么夸张的创口,不过现在完全明白了,这爪子与卓云航的伤口几乎是完全匹配。但他心中不再有半点的恐惧,只有撕心裂肺的狂怒,不把这巨汉撕成碎片不能泻怒。

因为他看见了巨汉身后的包子,包子已经破成一块块的,几乎看不出原样。

“杀了你。”唐九郎左手拔出砍刀,右手拔出猎刀,厉喝着扑向这个巨汉。但巨汉甚至没用右爪,只是左掌屈指在他双刀上轻轻一弹。他便双刀脱手,整个人就像被大棒击飞的石头,翻滚飞出四五丈远,重重摔在地上后又翻滚出五六丈,直到被一棵大树挡住。

刚刚充斥身体的燃烧力量被打散,唐九郎趴在地上不住吐血,双臂已经痛得失去知觉。巨汉不紧不慢的走到唐九郎跟前,抓住他的脸提起,瞪着眼睛凝视许久,才长长的叹息:“唉,誓愿神石竟然与你融合了,你竟然吸收了誓愿神石。唉,誓愿神石啊誓愿神石。”

他突然仰天怒号,声音像一百头待宰的猪同时尖叫一般的刺耳,然后随手把唐九郎摔在地上,抡起右爪拍在旁边一棵树上。人腰粗细的大树被一下拍折,但他仍然不满意,又一爪拍向第二棵大树,然后是第三棵、第四棵,以及更多的大树。

巨汉扫翻上百棵大树后,才走回到唐九郎跟前,抓住唐九郎的脖子提起,沙哑的说:“你知道吗?老夫为了誓愿神石,用两只五百年的妖怪做诱饵,用最珍贵的麻药下毒,用最耗费的诅咒暗算,然后拼命与那昆仑的小子死斗三天三夜,才把他打成重伤。老夫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为什么是一个凡夫俗子不劳而获?誓愿神石是老夫的,凭什么由你得到?老夫最恨不劳而获的小人,你有没有想过你很无耻,很卑鄙,就像腐尸中的烂蛆一样。”

唐九郎说不出话,只能满怀憎恨的瞪着巨汉,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诅咒他。

巨汉扬起巨大的右爪,用爪尖轻轻的划过唐九郎的脸,留下一道道的血痕,鲜血流出。巨汉噏动几下鼻子,又沾一点唐九郎的血液放在口中,仔细的品味一会,惊呼道:“这股气味……唉,誓愿神石的气味。对了,你吸收掉誓愿神石,誓愿神石的力量还留在你的血中。原来如此,哈哈哈哈……,老夫只要吸掉你的血,吃下你的肉,还是能得到誓愿神石的力量。哈哈哈哈……,不错不错,老夫一番辛苦原来没有白费。”

巨汉仰天大笑许久,突然朗诵一串晦涩的音节,便带着唐九郎嗖的沉入地面。

唐九郎看见地面急遽逼近,很快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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