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叫司徒的男子一身秋香色锦纹春衫,唇红齿白,一双眼细长上挑,竟比女子还生得妖娆动人。他身后跟着六七个小厮模样的人,并四五个丫鬟,身上的衣服都是好料子。
“请问姑娘,这里是否有一位桂花娘子?”司徒谦恭有礼,烁然有光的黑眸不着痕迹地在苏苏身上打量了一番。
铜榆巷口的大槐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苏苏臂上挎着篮子,略微疑惑地点点头:“你是。。。。。。来买桂花蜜的?”
司徒摇头,妖娆眉目里带着几分笑意:“姑娘可否告知她家是哪一户?”
苏苏凝了眉,却也没有表露什么心思,提步走在前面:“你跟我来。”
看这一行人的衣着打扮应是高门府邸里出来的,听口音却又不是鹿池本地人,他们找娘亲究竟有何事?苏苏心里揣测着,看他们并无恶意的样子,就也没再多问,推开自家的院门,回身道:“几位稍等。”
司徒拱手:“有劳。”
苏苏踱步进去,只见李音正倚在窗前挑拣桂花,神情倒是悠闲,一望见她回来便笑了:“今儿怎么回的晚些。我给你留了绿豆汤,自个儿盛了喝。”
天已入夏,外面暑气重,李音每日都会熬一锅绿豆汤等苏苏回来喝。
苏苏应着,看了看外面:“娘,方才在巷子口遇见几个人,说是来找你的。我让他们等在门口了。”
李音嗯了一声,也没在意:“是来卖桂花蜜的吧。问了他们住哪儿,过两三天给他们送去就成。”
苏苏摇头:“不是。只说找你有事。”
李音这才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苏苏:“是些什么人,见过吗?”
苏苏道:“看样子像是外地来的,都是穿的好料子衣服,举止做派不似寻常人家,娘,你可识得他们?”
李音眉端已现喜色,强制压抑住情绪:“他们态度如何?”
苏苏想起那为首的妖娆男子:“态度很是恭敬的。”
李音嚯一下站起身来,秀气的面容上难掩激动神色。来了,终于还是等来了。
苏苏只见李音神情奇怪,仿佛又惊又喜,眼睛里却又泛起泪光,身体还微微颤抖起来,赶紧上前扶着:“娘,怎么了?”
李音看着苏苏,忍不住落了泪:“苏苏,咱们。。。。。。咱们要熬出头了!”这是她从那儿出来以后第二次落泪,恐怕也会是最后一次了。
苏苏茫然地看着李音:“娘,你说什么?”
李音却镇静下来,拍了拍苏苏的手,重新坐下:“把他们叫进来吧。”
苏苏一怔,却见她娘正襟危坐,神情严肃而略带几分傲气,心里虽则疑惑也知她娘是有分寸的,便出去引了那几人进屋。
那妖娆男子进的屋内,一望见李音便跪下恭声道:“管家司徒见过夫人!”随着他这一声,他身后的丫鬟小厮都纷纷跪下来,把个不大点的屋子占得满满的,竟叫苏苏感觉自己在这里是多余的一样。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李音,却见李音神态一派安详,眼波里平静如水。
“都起来吧。”李音懒着声音,虽然她身上穿着并不华贵,却让人陡然觉出贵气非凡,“你们拜的是哪家的夫人?我不过是这个巷子里卖桂花蜜的普通妇人,可受不起这个礼。”
司徒不敢起身,垂首道:“夫人流落在外多年,老夫人、老爷多有挂牵,此番特遣司徒来接夫人并大小姐回府。”
李音眉心一挑,声音里却带着怒意:“他们可是想起我来了,劳他们记挂!只是我在外边这么些年过得倒是比府里舒坦,也习惯了这小家小户的日子。回去?我看就不用了。”
司徒微顿:“老爷体恤夫人这些年不易,特让司徒带话,夫人有何要求只管说。”
李音冷笑了一声:“他这倒仁慈起来,当年逐我出府的时候却不见为我说一句好话!我李音虽算不上什么名流侠士,一点气节却还是有的。他这般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何曾把我们娘俩放在心上。你也替我给他带句话,就说李音母女现在过得很好,不劳他挂牵,切莫再提什么回府之事。去吧。”
李音下了逐客令,司徒也不好再留在屋内,带着一众下人撤到院子里,嘱咐了下人几句,自己先行离开了院子。
李音不理会外面的人,只让苏苏关了屋门,这才容颜略缓。却见苏苏满面疑惑站在一旁,便拉着她一同坐下:“娘瞒了你这许多年,你可不要生怨怪。我只是怕等不到这么一天,徒增些费神的念想。“
苏苏笑了一下:“那今日可以说了吗?”
李音也笑了,却别有一番苦涩:“可以说了。”
北朝开国还不到一百年,先后历经了太祖,高祖、太宗、熹宗、平宗五个皇帝,当今圣上乃平宗皇帝第五子赵显,在位数年来北朝国内还算政局稳定、四海昇平。赵显登基时不足十岁,由辅弼大臣方有良、陆盛光,太子太傅兼翰林院主事刘仁卿监政。初时,新皇年幼,朝政基本上由三个监政大臣把持,而赵显小小年纪竟能在此中斡旋求得生存,除去他自身的胆识,靠的便是朝中四大家族的权力制衡。
王、谢、蔺、穆四大家,是太祖开国时分封的四个异姓王,分别镇守北朝东西南北四大要塞,可谓声势骇人,威震边关,为巩固北朝初期统治功不可没。太祖去世后,高祖皇帝为防四王拥兵自重,先夺去四王兵权,而后削去王位。如此一来,四王后人已无实权在手。高祖为弥补四王后人,赐予了四大家族世袭爵位,并无田珍宝数良。这四大家族互为姻亲,且朝中为官子弟众多,虽然大多未在要职,但根系盘深,牵一发而动全部。历经几个皇帝,四大家族已成为北朝政权中不可忽视的力量。平宗素来体弱,登基不过三年便病故。太子赵显虽聪慧,可毕竟不过稚龄小儿,那方有良、陆盛光都是心机深沉之人,政廷上虽不见硝烟,但血腥残酷较之犹胜。幸而四大家族蒙皇恩已久,力挺赵显,否则,只怕天下早已大乱。
“你的亲爹便是蔺家第十七代长子嫡孙,蔺德。”李音的声音淡淡的。
苏苏却是愣住:“蔺德?”
李音抬头望向窗外,眼神有些飘渺:“蔺家祖籍岷川,和出身行伍的其它三大家族不同,还在前朝蔺家便是气霸一方的名门望族。后太祖举旗起义,蔺家先祖以万金馈赠,以助其成。”说起这些,李音的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份自豪,她笑了一笑,“蔺家世代书香,门风严苛,族中子弟一门俊秀,圣上甚是褒奖。蔺德十四岁上便承袭了爵位,并被赐婚六公主玉淑。皇室公主下嫁蔺家,那是天大的尊贵,蔺家上上下下待这玉淑公主都是尊敬到极点,就连蔺家老夫人都不敢违逆这公主半句话。玉淑公主本就是金枝玉叶,在宫中又颇受太后宠爱,骄纵成性,拿谁也不瞧在眼里,即使是身为她夫君的蔺德也须要看她的脸色行事。慢慢的,蔺家上上下下对这公主渐渐冷淡下来,表面虽应承,但背地里皆是埋怨。”
苏苏看着李音,只见李音的眼眸里有一层奇妙的光彩,那似乎是沉浸于回忆时的欣然表情。苏苏忍不住问:“娘,那你是。。。。。。”
李音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六年就过去了。玉淑公主依然是那个样子,只是肚子却毫无起色。高门大户一向最终的便是子嗣。蔺老夫人能够容忍玉淑的刁蛮任性,却不能容忍她不能为蔺家生下一儿半女。然而在纳妾这一件事上,蔺家向来是非常谨慎的。为保证血统的纯正,若不是嫡妻五年内无所出,是禁止纳妾的。所以像你爷爷、太爷爷都只有一名正妻。而到你爹这儿,恐怕是不得不纳妾了。为此,老夫人特地找了玉淑过来好言相慰望她能准许,谁知玉淑竟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老夫人气得不行,在这件事上,她万不能顺着玉淑的意思来,于是便进京面见太后,让她老人家公断。太后自是舍不得她女儿委屈,但老夫人毕竟是二品的诰命夫人,而蔺家也不是说得罪就能得罪的,因此也便只能允了。只是却有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