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娘出嫁才三个多月时间,过门的时候还是活鲜鲜一个人,怎么就没了?
凤兰姨娘跪在老夫人跟前:“那钱晋就不是个善人,不知怎么折磨青如,不然怎么会就没了?求求老夫人,要为青如做主啊!”
大姑娘青如是庶出,相貌倒也乖巧,只是性子懦弱,是个三棒子打不出屁的温吞人,在府里本就不受重视。这门婚事钱家原本是不愿的,凤兰姨娘求着三爷去找人说的媒,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对方瞧着蔺家的门户,不好驳面子才应承下来。其实之前三夫人已经冷嘲热讽过,说这大姑爷钱晋是个虎狼之辈,京都谁不知他是个浑人,成天的拈花惹草,惹下不少人命官司,别家小姐躲还躲不急,只有这凤兰姨娘上赶着把闺女嫁过去。图的什么,图的就是个正室的名分!何况钱家毕竟也是大户高第,就青如的出身来说,算是高攀了。
老夫人对这个庶出的孙女印象并不好,但总还是蔺家的子孙,岂又不伤心的。但眼见凤兰姨娘这个泼皮德行,心里添了几分堵,伤感就少了几分。
“去把那钱家来报信的人叫进来,总要问清楚是怎么个情况。”
凤兰姨娘以为这老夫人要为她出头,一下子腰杆就直了,冲着那刚进来的钱府下人就是一个耳巴子,叫嚣着:“不叫你家那浑人偿命,今儿就别想回去!”
蔺三爷捂了捂脸,叫丫鬟去把凤兰姨娘拉过来:“你消停点儿,等老夫人问过话再说!”
三夫人在一旁说风凉话:“早就告诉你的,你自己听。说到底,是你自己害死大姑娘的,能赖谁?”
凤兰姨娘向来害怕三夫人,不敢吭声,转眼却见三少爷咏得站在身后,面无表情,竟无半点哀痛之色,一时算是找到了出气筒,尖尖的指尖戳上了咏得的脑门:“你个养不家的小畜生,你姐姐没了,竟没见你流半滴泪!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姨娘这话说错了。哀莫大于心死,你怎知三弟弟不难过?难道伤心难过比得像姨娘这样又哭又嚎,生怕人不知道吗?”
凤兰姨娘诧异,却见苏苏一双清眸微带了怒意正看着她。
“苏苏!”大夫人开口喝了一句,拉了拉苏苏的衣袖。
苏苏是老夫人跟前的大红人,凤兰姨娘得罪不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垂着头不再说话了。
老夫人看着老三家的两个媳妇,越看越气:“老三,你先带着你家那两个回去,等我问明白了,再传你们!”
蔺三爷正是巴不得这样,再在这里杵着,他自己都快打个地洞钻进去了。于是,连忙拖着三夫人并凤兰姨娘退下去,三少爷咏得也随他们一同走了,临走不望看了苏苏一眼。
厅堂里总算清净了些,二夫人是存了看好戏的心思,刚才的一幕她看在眼里,微微冷笑。等着吧,等青媛当上了怀王妃,以后成了皇后,她要这一大家子的人好看!
“我家大姑娘今年才刚满十七,几个月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你家主子总要给我们个说法吧?”老夫人开了口,语气并不严厉,反而显得有些懒散。
那钱府下人道:“回老夫人。少夫人刚嫁过去不到十天,就染了风寒。家里请大夫看了好几次,也开了药方子,可是却不见好。越拖越重,到五天前断了气儿。老爷连忙让奴才快马加鞭赶来报丧!”
老夫人冷哼一声:“病重?为何不见府上来人说起!亲家老爷也太欺人了吧!”
下人趴在地上:“奴才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假话!”
“我怎么听说,钱少爷半个月前菜刚刚纳了个小妾。青如妹妹该不会是被气死的吧!新婚不到三个月,夫婿另娶新人,还成是谁都受不了是。”却不料大少奶奶梁氏开了口,语气冷冰冰的,仿佛压抑着怒意。
那下人吓得发呆。
老夫人重重敲了敲桌子:“竟有这样的事!”
二夫人回头看了梁氏一眼:“我倒忘了,你是在京都住的。你可曾去看过大姑娘?”
梁丹月看着那下人:“自然去看过。我还没见过那么薄待人的,按说新进门的少夫人,少不得是金绕翠环。大姑娘那院儿里,总共就两三个小丫鬟,个个还颐指气使,混不拿大姑娘放在眼里,吃的用的只挑着些没人要的送来。下人这样怠慢定是主子的吩咐,就不知钱大人是瞧不上我家大姑娘,还是瞧不上我们蔺家!我便拉着大姑娘要去找当家的太太,大姑娘那脾气,只知道泪珠子往肚里咽,死活不去,还不让跟家里说。我便时常去看她,接济一些。原不知我这一走,他们竟这样猖狂起来,没有一个月,倒要了人命了!”说着流了泪。
二夫人赶紧让丫鬟扶着下去,她是有身子的人,不能过度伤身。
这边老夫人气得不小,让人把那钱府的下人押了,又找了三爷过来,让他亲自去一趟钱府。
蔺三爷眼里心里都只有个献得,哪曾管大姑娘的死活,淡淡说了句,那她姨娘去吧。
老夫人甩手就是一巴掌,不想再理他。自己家的丫头都不当回事,怎么指的了别人!
最后,司徒带着凤兰姨娘一同去的,凤兰姨娘回来的时候眼泪汪汪,也不怎么说话了。钱府那边儿倒是来就几个人人给老夫人见礼,又说了好些场面话,当着蔺家人的面将那油头粉面的钱家少爷训斥了一顿,就算了了事儿了。
府里丫鬟都道大姑娘命苦,自己的亲爹不为自己做主,在府里的时候就低眉顺眼,去了人家那儿更是吃不上一口热饭,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真真是比个小丫鬟还不如。
苏苏唏嘘感慨了良久,她虽则未见过这个大姑娘,但从采忧她们的只言片语间也能感知一二。为此府里消沉了几日,苏苏跟蔺德提了要带咏得去京都的事儿。蔺德自然有些压抑,又来又想老三那一房,已经死了个大姑娘,这咏得都道是活不过十五岁的,若是接连着又去,只怕是说不过去的,便同意了下来。
转眼过了两个月,因为大姑娘的事,蔺德一行人的行程耽搁了半月之久,这天又终于提起来,拟了行程,十日之后便要出发。
北方已是浓冬,寒意森森,老夫人吩咐给苏苏制了几身保暖的冬衣,又把自己的一件狐狸毛披风送给她,只怕她在那边儿受冻着凉。
苏苏见自己行礼已经几大车,想着咏得那边儿恐怕乏人过问,便找了司徒来请他给咏得也准备些过冬的物事。司徒的效率极高,不出两天就置办出来了。苏苏甚是满意,赏了他些东西,自己带着采忧小荷往西府竹林,给咏得送过去。
竹林里,咏得点着香炉,手执长香,闭目颂词。
小中看着苏苏来,忙上前见礼,苏苏摇了摇手,不想惊动咏得。
半晌,咏得终于念完,将香插在香炉里回首见苏苏含笑站在他身后。
“来了多久了?”
“刚到。”苏苏一笑,让采忧把东西交给小中清点,自己和咏得走到篱笆外散步。
“怎么想起焚香来了?”
咏得一叹:“今儿是大姑娘的生辰。”
苏苏惊诧,这府里上下恐怕没人会记得,不想咏得竟如此上心。
“其实她是个很善良的人,只是少些脾气,少些主见。”咏得略笑了一下,“她是府里少有几个待我不错的人。她和她娘不同。”
苏苏拍拍他的肩:“你也是府里少数几个记得她的人。死者已矣,节哀吧。”
咏得看着她:“你错了,我一点儿都不伤心。相对于死亡,活着或许对她的更是一种折磨!”
苏苏皱眉:“她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咏得苦笑一声:“她就像是一个被人摆布的玩偶。她在钱府怎么样我不知道,可她在这里的时候,时常半夜里哭醒,连哭醒都不敢大着声音,只敢捏着背角默默的流泪。她以前问过我,问我她为什么要活着,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苏苏叹气:“姨娘难道不过问她?”
“过问,怎么不过问!”咏得皱眉,“事无巨细,什么都要过问。要是不依着那女人,又少不了一顿骂。她是个极其胆小的人。”
苏苏抬头望了望竹林:“可怜的人!”
咏得看着她:“如果她见到你,她肯定会嫉妒你。”
“嫉妒我?”
咏得拍拍她的肩:“嫉妒你的勇敢。心底子里的不屈服。走吧,去收拾行李去。”说着转身回院子里走了几步又顿了顿,“其实,我和她一样,嫉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