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坤呆了半晌,鼓足勇气,复又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在活着的时候,是不可能回去了,对吗?”
“完全有这个可能!”紫吟叶继续保持着非常认真并诚恳的态度,走回桌边坐下来。
……
桌上的饭菜已经吃完,刑坤低着头,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紫吟叶叹息了一声,心中已经做好了今后的打算。
“小二,东边第一间,上来收拾吧!再将洗澡水备好!”未见她开口,声音就传到了跑堂小哥的耳朵里。
小二哥听到客人喊话,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利利索索地跑来将碗筷收拾干净,桌子擦好,又送来热水,装满屋内汤室的木桶。
刑坤的衣服破破烂烂,身上一股虫场里的尸臭之气,紫吟叶早就嗅到他身上的气味,真是恨得牙痒痒,这般弱不经风的孩童,不但浪费一颗血灵续魂草,还招惹上那些个啰嗦事儿,瞧瞧这一身破衣烂衫,浑身上下臭不可闻,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她从紫灵空间里取出一套绣工精致的衣袍,此物乃闲来无事之时,取上古碧玉灵蚕,吐丝织成,一直无用,放置近千年,不想今日,倒派上用场。
“给你,快去洗洗,换上这身衣服,明日我带你去松境寺,你要在寺内静心修习一段时日!”紫吟叶说完,转身推门出去了。
“神仙姐姐!那你呢?”邢坤听说要送他去松境寺,难道要将他一人独自留在那里?
“我要去寻求如何教你回刑界的方法!你最好老老实实在寺内住着,等我消息!”紫吟叶的声音从遥远而空寂的某处传来,她正站在门外,俯身看楼下的诸多食客。
刑坤叹气,心想:冷傲仙子!讲理讲不通!真不甘心,难道,我就这么顺从的接受安排?不能拒绝?
他站在屋内,呆望着门口,垂头丧气,感到无所适从。
紫吟叶凶巴巴的声音又传进来:“还不快洗?你身上的尸臭浓烈,会把城外的僵尸招来的!真是不知轻重!”
刑坤吓得浑身一抖,僵尸是什么?
他想起发黄发黑的枯骨,于是赶忙走进隔间内的汤室,小小的汤室里有一只大木桶,里面装下满满的热水,由小二哥打进来。
刑坤速速脱去衣服,扔在一旁的地上,刚爬进木桶泡在水里,地上破烂衣服自动缠成一团,飞出汤室不见了。
“咦?怎么回事?神仙姐姐,神仙姐姐,我的衣服怎么飞走了?”他惊呼出声。
“休要大惊小怪!你这身衣服要赶快扔到城外,墓园里的僵尸已经朝这边来了!”紫吟叶的声音传进耳中,随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他泡在木桶中,看着汤室门口的布帘,蒸汽袅袅,紫衣仙子真厉害,一直没见她出去,怎么能知晓这些?
木桶中的水飘散出一股奇香,片刻,身体发肤所沾染的尸臭,消尽散去,水却依旧干净,清澈如镜,不染半点腐臭污腻。
这香味是紫吟叶施于水中的玄灵术,刑坤所染尸腐臭气,绝非普通尸臭,乃巫鬼术所养鬼甲虫释放的气味,早在他们进城那一刻,附近墓园内的死尸便蠢蠢欲动,可见这气味非同一般。
刑坤洗漱完毕,擦干头发,穿好衣服。
这身青碧长衫,竟然可大可小,拿起来看时,大得和他瘦小的身形根本不配,没想往身上一套,却缩得合身合体,尺寸半点不差。
“神仙姐姐好厉害,连这样的衣服都有?”他左看右看,衣服做工精致,绣纹完全不落俗,可谓大雅,穿在自己身上,真是有点可惜了。
这时,推门声响起,他循声望去,见紫吟叶进来,随着她走入,门闩像附了生命一般,自动将门插好。
“你快休息!明日一早我们还要赶路!这个拿去,刚才忘了!留一点草药干粮于己,其它东西到松境寺后,都交给我!”紫吟叶没有其他啰嗦的话,明确说出自己的意图,递给他一双青丝绣纹短靴和一条小布袋。
言毕,她化作一团紫雾,凝聚在屏风外,无声睡去。
邢坤眼看着紫衣仙子化作雾气,惊愕地睁大眼睛,简直看呆了,那漂浮在房间里的紫色雾团,虚无缥缈,唯美唯幻。
长到这么大,还真没见过这般睡觉的!
“神仙姐姐?……,你睡了?”他跑到雾气下面,抬头看了又看,再也没听到紫衣仙子的声音,看来真的睡着了。
刑坤回到桌边拿起包袱,没想到包袱上的尸臭味也没了,散发着和水中一样的清香。
“这一定都是神仙姐姐做的吧?”他喃喃自语,将宝石,挂链,肉干,草药,雪原水,还有皮甲靴子等物收拾整齐,又将红色皮信装进匣子,裹好包袱放在床边,分出一些草药和肉干装进紫吟叶给他的布袋中。
这一夜,他睡得很安稳,尽管紫吟叶凶狠冷傲,毫不讲理,但他心中却隐隐的喜欢上她。
次日一早!
紫吟叶叫醒刑坤,带他赶早出城,离开了檀州府,一路朝东而行,七日后,他们来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古老山林前,沿一条偏僻小径,一路往山上走去。
刑坤出于好奇,忍不住东张西望,自打来人界后,见过村庄,见过农田、城镇,还见过低矮的西山林子,但却没见过这般重峦叠嶂、青峰碧荫、山明水秀的古峰峻岭。
深山密林,古老、幽静,树叶被微风轻抚,发出唦唦声,不绝于耳;山林间鸟儿的啁啾鸣啼、婉转清唱回荡于深谷中,被回音折返后又被微风吹散。
自山顶流出的清澈泉水顺着岩石流向山脚,哗啦啦叮咚叮咚的声音伴着鸟儿的鸣啭、叶儿的摇摆,一曲只属于古老山林的协奏自然生成,悠扬动听,荡漾其间!
清晨的露珠还挂在草头,他紧跟在紫吟叶身后,从后山小径绕入密林,抄近道,最后从一处很高的巨石上连蹦几下,跳到一条僻静的石板路上,从山脚一直延伸至山中段,是进山的唯一通路。
之前的小径,是后山早已荒弃的进山道路,很久以前被滑落的山泥和大石堵住,走到三分之一处时,便不能再往上行,山下乡民同寺中和尚,重新开凿了这条盘山的石板路。
沿山间小道,紫吟叶携刑坤快步朝山上走去,接近半山腰时,前方有沟壑溪涧,将深山断开,一座不算太宽的古老石桥,横跨于山间的岩石溪涧上。
石桥两边的护栏,由若干石狮柱连接,年月已久,石板护栏下半部长满斑驳青苔,桥下粗大的石墩也被山间溪流常年冲刷,布满细小坑洞,密密麻麻,凹凸不平。
尽管如此,却并不影响石桥的使用和安全,山上寺院僧人、山下乡民并未重新花费钱财去修缮桥体。
……
“依依不舍,爹亲娘亲。无食无米,饥肠辘辘。爹说不养,娘说不养。我入佛门,无需你养。佛祖保佑,剃度为僧。今起没爹,今起没娘。佛为我父,佛为我母。终生入寺,生生随佛……”
石桥另一端传来歌声,声音稚弱无力,应是一孩童唱出,虽显奶声奶气,却听得出其中苦涩,当今世道,皇廷为尊,一统天下,虽不至于民不聊生,却也好不到哪里,每年的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衙役官吏上行下效,卖官鬻爵,搜刮百姓,贪腐成风。
幸而百年来未有天灾洪荒之祸,多数老百姓在交完苛捐杂税后,还能过得下去。
但少数人家没那么幸运,因无力抚养生下的男孩,要么送去当太监,要么送到寺庙当和尚。
紫吟叶听到小沙弥清唱出的歌词,猜到他是被穷苦爹娘送来入寺修行的,不免叹息一声!忍不住低下头看看刑坤。
心想:不论你是谁,今日,我都得送你来这松境寺当小和尚!倘若找寻不到教你独自回去的方法,你的余生就在这寺院内度过吧!休要怨我!
顺着歌声,刑坤抬眼朝石桥对面望去,不一会儿,果然从桥对面石板路上,走来个小沙弥,背上斜挎条空空如也的布袋,左手拿只化缘铜钵,右手不知在哪里捡一根粗树枝做拐杖,略有些贪玩,一下一下击打地面,边玩边慢吞吞朝山下行来。
正准备下山化缘的小沙弥只顾唱歌、玩树枝,没注意看前方,经过石桥时,迎面撞上站在路中间的紫吟叶。
他被这么一撞,才回过神,定睛看到身形高挑的紫衣蒙面人,着实吓一跳。
“哎呀!佛祖在上,佛祖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小沙弥二话没说,闭上眼睛,就开始念佛,安定情绪。
念去半晌,他才睁开眼,抬头望望紫衣人,又看看她身后的小男孩,疑惑不解。
楞头小沙弥呆萌单纯,紫吟叶见他这副模样,猜他此刻既害怕又好奇,为让他不感到害怕,她扬起嘴角,微笑着询问:“你们禅师可在寺内?”
小沙弥一听,原来是问老方丈的,不是恶人、妖怪,这才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