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下着微雨的早上,秋意微凉,一层一层的云遮挡天幕。柳瑶坐在飘窗台上,雨丝细碎,她闭着眼睛感受单薄的凉意。
耳边传来牙牙学语的呢喃,还有男人爽朗的笑声。柳瑶唇边勾勒出幸福的笑,她睁开眼睛,映出一幅温馨得让她眼眶发热的画面,她的女儿,九个月大的女儿,骑在她老公的肩上,咿咿呀呀的描摹着语言,单纯的笑容,明亮的眼睛。
柳瑶看着男人,他正带着女儿转圈,柳瑶觉得内心里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幸福,就快要将她溺毙。她想,她这三十年,就好像一出戏,可是生活远比戏剧要热闹得多。
男人带着女儿从卧室,到书房,再转战客厅,柳瑶低下头,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前所未有的感触铺天盖地,从很小很小开始,像幻灯片,光影斑斓的从灵魂里划过,一幕一幕,她以为忘记的,或者她以为记得的,都清晰的倒映出来。渐远的女儿的欢笑,像是要把柳瑶拉进时光的漩涡里……
回忆录.我曾经那样喜欢你
我出生在2月25日,妈妈在家里挣扎了十多个小时也没有生下我。听爸爸说,那个时候,很多人就是在家里生孩子的,医院是个很遥远的存在。然而,因为妈妈的娇小,生产的不顺利,我终究还是出生在了医院里。
爸爸说,1986年2月很冷,从24日开始,阴云密布的天空就开始下小雪珠,他在产房外冻得直跳脚。
可惜,我的出生还是让家里的老人失望了。其实ZQ并不是一个会轻视女儿的地方,但我的爷爷是一个在这方面存有偏见的老人。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爷爷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听见熟人说起新得的是个孙女,他调头就回家了,毕竟计划生育让每一对夫妻都只能生育一个孩子,虽然我的大伯有了一个儿子,但是爷爷肯定会希望再多添一个能延续香火的孙子,而不是在他们那一辈老人看来注定要成为外姓人的孙女。
我猜,我从医院产房里出来的时候,第一个抱着我的肯定是父亲,他冻得通红的手,从护士手里小心翼翼的结果我,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看着小小的我,那个时候的爸爸,应该是幸福的吧。
其实爷爷奶奶和我家也不在一个镇子,也就是逢年过节我才能见到他们。在我的成长中,爷爷的不喜欢对我的影响几乎没有。ZQ很大,我的家在一个叫做安居的小镇。爸爸和妈妈都是这个小镇上糖厂的工人。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我的生活优渥,在属于我的小家里备受宠爱。外公外婆和我们家在同一个镇子,因为小时候奶奶要照顾大伯家的哥哥和姑妈家的妹妹的缘故,我是外公外婆唯一教养过的孙辈,在爷爷奶奶家所受到的冷落,外公外婆用加倍的爱填补给了我。
回忆这个东西,真的经不得琢磨,顺着脑海里那些根深蒂固的画面,总是能抓到一大片一大片的故事。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楚真假,脑子里总是一幕幕填补空白,明明记得当时因为这个事情在伤心,想起来却觉得除了遗憾时间消逝,竟然只剩下幸福。
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很多,毕竟爸妈在工厂上班,和他们一起进厂的人总是相同的年纪,前后成婚生子,那时候的邻里关系,和睦得简直不敢想象。
徐飞扬,就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孩子之一。他对我来说很特殊,因为有了他,我的回忆才变得乱七八糟,才变得波澜起伏。
1996年1月,期末考就快要来了,每一个孩子都在心惊胆战,厂区宿舍间的空地也格外的安静了些。那是考试前最后一个星期天,我们一群孩子在徐飞扬家里写完作业,一起玩了一会儿,就散了。我走得最晚,因为我和他念一个班,作业完全一样,他那时候成绩不大好,总是垫底,我的作业一般都是他的参考材料。
我离开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下楼就觉得很冷,我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在他家楼梯口往我家窗户看了看,没有亮灯,爸妈还没有回家,大概是在打麻将。伸手摸了摸衣兜,好吧,又没带钥匙,只能去找爸妈拿了。
就是因为宿舍楼到茶馆的三分钟路程往返,改变了我整个世界。因为,这短短的三分钟,竟然下雪了。ZQ很少有雪,下雪对于我们来说是一场狂欢,可是那一刻夜深了,只剩下铁皮路灯昏黄的光,雪珠子在光晕里肆意飞舞。
我的记忆里,那天的雪很大,厂区的宿舍很宁静,路灯的光晕很美,我伸出一只手,雪落进手心,很凉。
我甚至不知道徐飞扬是什么时候下楼走到我身后的,他的声音稚嫩清爽,像是最温暖的炉火,打破了安静,“柳瑶,你还没回家啊?”
我回过头的时候,他站在飞扬的雪花中,双手调皮的在空中到处抓雪花,一张大大的笑脸,一双亮晶晶的眼眸,一切似乎都有那么一点不一样了。
“没带钥匙,去找我妈拿。”
“那正好,我也要去找我妈,她没带钥匙出去,我给她送去就好睡觉了。免得她回来还叫我起来开门。”
那三分钟的路程,很多年后都会如同慢镜头一样回放,一次又一次。只不过那时候小,并不明白那一点点不同到底是什么。等到明白的时候,才开始遗憾,那一点点路程怎么这么短,这么短。
在我的记忆里,那个晚上的雪,美好得叫我刻骨铭心。徐飞扬站在微暗的昏黄灯光里,他和我说再见的时候,我的心跳突然被放慢,全世界只剩下他稚嫩和温暖的笑:“瑶瑶,明天早上等你上学。”
这样等,持续了六年。98年,小学毕业,两个月的暑假,我的心情都是微微的酸,不想还没有让我彻底明白心里的懵懂,开学的时候,徐飞扬和我在初中进了同一个班。我甚至都记得那时候他抓着头发笑着对我说话时,我傻傻的样子。
其实,认真说起来,我也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我想要和他在一起。那时候,总是羞于说起长大结婚的事。可是,幻想中,长大的我,身边应该就站着徐飞扬。
大学的时候,我认识了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苏若云。若若是个开朗天真的孩子,我把我所有对徐飞扬的喜欢一点一点的告诉她。她时常用看白痴的眼神来看我,在她的思想里,喜欢就应该去追。
我一直没有那样的勇气,徐飞扬从高中开始就再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了。我们在一个学校的不同班级。
那是一段我不喜欢去回忆的时光。整整三年,他在我身边,时常擦肩而过,却没有任何交集。十七八岁的年纪,青春像是要溢出,满满的朝气。三年的时光,我收到不少的情书。大抵是哪个还没有手机,没有智能设备的年代的特产。那些歪歪斜斜写着年轻不谙世事的心意的信件,我几乎都没怎么看过。
怎么说呢,就像我和若若说过的,大学里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但在大学之前,我还有一些朋友,他们陪我走过了童年和花季雨季,比如猫咪,比如孑然。念大学的时候,我时常和他们通信,尤其是孑然。我和她之间,说不清楚是因为什么,总像是彼此牵着手却隔着千山万水,又能听见对方灵魂喧嚣的感觉。这样的朋友,说起来,也算是青春的一道伤疤,总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刺伤到对方。
我和孑然,似乎都像是刺猬,小心翼翼靠近对方,小心翼翼的把实际缩成一团球。她家住在我外婆家的隔壁,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笑闹。她从小就听徐飞扬的各种趣事。那个时候她就说,瑶瑶,你长大以后嫁他吧,你看你口口声声都是他。
结果,孑然居然一直和徐飞扬错过,小学初中,我们都不在一个学校。高中的时候,我和她终于奇迹一般的到了一个班上,可徐飞扬却和我分开了。与我分开的还有初中时最好最好的朋友猫咪。
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因为成绩的差异,我,猫咪和徐飞扬在不同的三个班级。作为重点班的我,因为猫咪和徐飞扬在普通班紧挨着的两个班级而有了时常去楼下的机会。我记得那个时候,我有一本日记,每一次在猫咪教室门口和她说话的时候,总能用眼角余光看到徐飞扬。似乎他始终在我看得见的地方,那个时候啊,看见了就觉得心里满满的幸福。然后回到教室,小心翼翼写下看见他的心情,小心翼翼的写自己的喜欢,环视着周围没有人注意到我的举动。
可惜,那本日记,被我弄丢了,在我二十岁的时候。那时候2007年,大三。徐飞扬和我不在一个学校,甚至不在一个城市。那本日记是我全部的寄托。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可以到那样疯狂的程度。年轻真的很好,可以不顾一切的把自己的感情全部投入,就算我从来都不知道徐飞扬到底有没有喜欢我,可我任然那样的义无反顾的去喜欢他。他简直就是我的全世界,我所有闲暇的时间,都用来想他,用来盼望着放假。那几年,只有放假的日子,我才能见到他。
若若说,大学时候的我,和现在我的简直是两个不一样的人。每一天都抱着一本日记,傻笑,傻笑。其实就算过去这么久了,若若还是会说,她从未见过那样脆弱的我,日记本遗失的那一天,我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我和孑然每年总会聚一聚,失去了日记本的那年暑假,我失魂落魄的回家,打电话给孑然。我们坐在一个小巧的餐厅喝咖啡。我看见孑然的瞬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我说:我把那本日记弄丢了。
孑然惊讶得都说不出来。她端起咖啡,送到嘴边,又放下。她定定的看着我,想要说点什么,可是说不出话来。她那样清楚我的喜欢,我走过的所有岁月里,徐飞扬是那样的重要,我无数次因为看见他一眼而兴奋到无法睡觉,因为和他擦肩而过幸福到全世界都变成柔软的棉花糖。那些花季雨季里的悸动都在那本日记里。
我说过,我要珍藏一辈子,到老了的时候,拿出来一字一句的看。不管以后如何,我和什么地方的一个陌生男子结婚生子,徐飞扬总是我的青春,是我可以肆意挥霍感情的时候最艳丽的悸动。
我应该就是在那一天爱上拿铁的,因为它苦涩微酸的口感。不记得后来和孑然说了些什么,她没有安慰我。她总是那样了解我,她那样悲观的一个人,那一刻却鼓励我。
“瑶瑶,你真傻,守着喜欢他的心情,不如大胆一点去告诉他。你怎么变得比我还悲观,你这么多年的喜欢,难道不应该让他知道,不应该去得到回应?”
我没有回答,我不敢。孑然她根本不了解,不了解这种竭尽全力的疯狂喜欢背后是多么恐惧被拒绝。
在那之后,我再也无心学习,浑浑噩噩的度过时光。逃避上课,逃避那些围绕在我身边的男生。他们都不是徐飞扬,我只想要他。我讨厌这个学校,在这里我弄丢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弄丢了我对徐飞扬的所有心意。
可是,我没有想到我这样的心情竟然疯狂到让我做出了辍学的决定。
若若送我离开学校的时候,我决绝的脸色让她无话可说。
“我不会后悔的,这里,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瑶瑶,他真的那样值得吗?”
“我总要为我这份心意去做点什么,我弄丢了那本日记,我已经决定以后不再去喜欢他。可是我得惩罚我自己,我觉得,我弄丢的是我自己。徐飞扬,他是我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