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尚纪元531年，二月十三日下午，小雨，冷，鹿野国都城
湛熺堂的熊鱼宴只在傍晚时开宴，因为熊掌需要很长时间的烧制。
临近傍晚时枬来到瑨所住的大院，带瑨一行人分乘两辆马车来到湛熺堂。
马车穿过湛熺堂高高的门坊，走在笔直的林荫大道上。道路两边就是湖水，细雨落在水面，泛起片片涟漪。
原来湛熺堂建在一座小岛上。通过这条大道与外面相连。
瑨透过车窗看去，远处雨雾空濛，前方有水榭和楼房掩映在绿树从中，显得气势不凡。
马车来到大道的尽头，车刚停下，立刻有几位堂倌撑着雨伞来迎接他们。
枬先行下车，然后扶着瑨下车，琪出来时，枬伸手要扶他，琪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搭在了枬的手臂上，小心的下了车。
几步之外就是长廊，堂倌领着他们沿长廊而行。
瑨见长廊外是一大湖，远处水天一色。
院中有一水池，池中有一园台，通过浮桥与岸边相连。
枬说这水池与大湖相连，池中养着各种鱼，客人可以自己捞鱼，交给厨师做菜。
琪一听，连忙说：“我要捞鱼，我要捞鱼。”
瑨说，“淋湿了怎么办。”
“淋湿了怕什么。”琪毫不在意的说。
“雨天路滑，要是不小心掉进水里可就吃不成了。”枬在一旁说。
琪听了枬的话，只能做罢。
长廊与水榭相连，水榭临湖而建，分为两层。
下层临湖一侧是宴席，外边有楼梯通往上层。
枬解释说，来客大都带着随从，随从就在下面用餐。
瑨点了点头，湛熺堂确实想得周全，这样贵宾和随从就两不相干，又同享风景。
堂倌引着瑨一行直到水榭的最里面，几位随从坐在下层，瑨和琪登楼上坐，枬也上楼相陪。
瑨对枬的安排很满意，坐在水榭里可尽享湖光山色。
水榭的廊柱间隔着帷帘，形成相互独立的隔间，中间的木台呈菱形，上有四张厚实的案几，是上等的楠木所制。座席上铺着厚厚的苇席坐垫。
枬请瑨坐了上位，琪坐次席，自己下首作陪。
瑨落坐后发现菱形席位的好处是每个座位的人都能看到外面的风光，心中更是折服主人的心思。
三人落座不久，即有侍女上楼呈上瓦罐，里面是一碗清汤。
汤气中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入口顿觉鲜美可口，花香四溢，令人食欲大开。
“这是什么汤？”瑨忍不住问。
“这是茉莉鲜菇汤，是用清晨新采的菌子小火慢炖两个时辰，再加再入茉莉花炖制而成。”侍女对他们解释说。
“怪不得我闻到茉莉花的香味，回去我也让人这么做。”琪说道。
接着端上来的是半片鱼，鱼皮呈银灰色，鱼肉细白，侍女又递上一杯酒。
“这是无刺鱼，你们尽可放心食用。”枬对他们说。
“无刺鱼，这么大的鱼没有刺吗？”琪好奇的问。
“这是这湖中特产的银鳊鱼，这里在蒸鱼前将刺都清理干净了，所以叫无刺鱼。”枬解释说，“以前曾有客人被鱼刺所卡，所以后来这里烧鱼时会将鱼刺清理干净，免得再生意外。”
瑨挟了一块鱼肉入口，只觉肉质细腻，微有弹性，不咸不淡，只有鲜味而无一丝腥味。
“这酒是用大米酿成，用来配鱼可提鲜去腥。”枬边说边端起酒杯。
瑨和琪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果然觉得与鱼肉是绝配，淡淡的酸味让鱼肉变得更加爽口。
这时天色已暗，雨已停歇，夜色中的湖面深邃静谧，湖水拍打湖岸发出轻微的浪声。
侍女已将灯笼点亮，整座湛熺堂被温暖的灯光所笼罩，在夜色中显得特别温馨。
池中的园台上有几位女伎在琴瑟声中轻歌曼舞。
瑨举眼望去，湛熺堂已是座无虚席，只有他们落座的隔壁没有客人。
瑨明白这必是枬的安排，心中感到一股暖意，在异国他乡他尽心的保护着他们。瑨暂时将心事抛在一边，他举起酒杯，对枬说：“多谢你的安排，我敬你一杯。”
“你们是碧兰坊的贵客，这是理所应该的。”枬也举起了酒杯。
“以后你来月支，请务必来找我！”瑨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他话里的意思，枬当然明白。
接着侍女又上了炙牛肉、蟹粉鱼唇和烩山珍，每道菜都让瑨和琪赞不绝口。
最后端上了炖熊掌。
枬告诉他们，熊掌分前掌和后掌，前掌味道胜于后掌，所以湛熺堂只用前掌。
熊掌又分鲜熊掌和干熊掌，鲜熊掌要去血水后慢慢炙熟，口味较浓烈。干熊掌需要至少一年彻底干透才能炖着吃。
湛熺堂制干熊掌自有密方。新割的熊掌不能见水，要用粗布将血水擦干，大口陶罐用石灰垫底，再铺上厚厚的一层炒米，放入熊掌后再铺上炒米，四周塞严，上面再放石灰封口，放在干燥通风处搁至一年以上，才能拿出洗净烹制。如果让熊掌直接风干，则极难炖烂。
近日正好有熊掌已搁满一年，所以今日享用的是干熊掌。湛熺堂炖熊掌的烧法是密方，所以枬也不清楚具体的烧法。
熊掌芳香扑鼻，掌开筋烂，瑨将已分成小条的熊掌放入口中，只觉异常腴润，里面的小条肌肉特别柔软，肥嫩可口。
几个人大快朵颐。
这时隔壁楼梯响起了重重的脚步声，几个人正往楼上走来，只听一人大声嚷道：“这里明明是空的，为什么说没有席位了，真是岂有此理。”
堂倌在旁小声解释：“这里已有客人预订，只是还没来，我们也不能随便让给别人。”
“这么晚还没来，还等什么，我们先来，自然要让与我们。”那人高声说道。
“湛熺堂的规矩是客人预订的必须留座，不管客人来不来都要留着。”堂倌向他们解释。
“你们这是什么规矩，有席位不让坐，有这样的规矩吗？”那人根本不理堂倌的解释，接着又高声招呼同伴，“来，都坐下，今日一定要喝个痛快。”
枬正考虑要不要起身赶走他们，只见琪已站了起来，对他们说道：“你们讲不讲道理了，告诉你们这位置已经有人了，你们怎么还要坐在这里。”
枬心知这下麻烦了，赶紧也站了起来，挡在琪的身前。
“哟，什么人呀，在这里多管闲事。”那人说着，便使劲掀开帷帘。
枬见那人要进来，便抢先拱手说道，“原来是栯公子，实不相瞒，这席位也是我订的，只是几位客人临时有事要晚点过来，所以我吩咐堂倌先留着。”
“是你呀，我道是谁敢管我的闲事，看在你的面上，就不与他计较了。”栯自然认识枬，枬在鹿野城玲珑八面，人脉又广，所以多少要给个面子。
“你说什么，自己不讲理，你不计较，我还要计较呢。”琪却是不依不饶。
“他是谁？说话像个娘们似的，再不闭嘴，别怪我不客气了。”栯公子没有理会琪，只对枬说话。
与栯公子同来的几个同伴也挑开帘子，恶狠狠的看着琪。
瑨连忙起身将琪拉住，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他们都是碧兰坊的贵客，今日特地陪他们过来尝尝湛熺堂的熊鱼宴。”枬向栯公子解释。
“熊掌，今儿有熊掌。唉，堂倌，也给我们上一份熊掌。”栯转头向堂倌喊道。
“熊掌需要预订，现在已经没有了。”堂倌回答。
“什么意思，你们把熊掌给外地人吃，也不留给我们，你还要不要在这里混了。”栯公子冲着堂倌嚷道，嗓门也越来越大。
这时楼梯又上来一人，正是湛熺堂的掌柜榵。
“原来是栯公子，栯公子有什么不满尽管找我，何必跟堂倌过不去。”榵向栯拱手说道。
“我说你们湛熺堂越来越不像话，有席位不让人坐，有熊掌不给人吃，你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栯显得气呼呼的。
“真是对不住，栯公子要是早点告诉我们今晚过来，我们一定留好座，备好熊掌。只是今日实在没有熊掌了，请栯公子见谅，我们另备好菜，送坛好酒，你看可好。”榵微笑着说。
“掌柜的，能不能给他们换个席位，他们太吵了，我不想跟他们坐得这么近。”琪对榵说道。
栯顿时脸上变了色，怒从心起，他的一位同伴开口说道：“你不想坐这里，你走好了，我们才不想跟外乡人坐在一起呢。”
栯没有说话，使劲一拔帘子就闯进来伸手要抓向琪，琪吓得往后缩了一下，脸上有些惊慌。
枬伸手抓住了栯的手臂，栯被枬一捏以后便手臂酸麻，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他涨红了脸，又惊又怕，身上直冒冷汗。
两个同伴见势不妙，正想进去帮忙，榵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分别搭在他们肩上，俩人顿时不能动弹。
“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榵说道。
“就是，何必动手呢。”枬说着松开手，放开了栯的手臂。
“这样吧，我们还留有一上间，估计客人不来了，请几位到那边上座如何？”榵松开两人的肩膀，彬彬有礼的说。
“算了，没有熊掌我们不吃了，我们走。”栯满脸通红，气呼呼的说道。
于是几个人下了楼梯，脚步声比来时轻了许多。
瑨和琪虽然不知这几人怎么忽然变得老实，说走就走了，但心里明白必是枬给了他一点厉害，让他知难而退了。
琪看了枬一眼，眼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瑨他们重新落座，刚才美好的心情都被这几人破坏的一干二净。
枬开口道：“知道为什么这里叫鹿野国吗？”
“为什么？”琪忍不住问道。
“因为这里的贵族有时候像发情的野公鹿，喜欢四处挑衅。”枬装得一本正经的说。
瑨和琪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琪更是笑得弯下了腰。
枬看着她大笑的样子，觉得这女子真是又娇蛮又直率，敢怒敢言，无遮无拦。
大笑过后，几人心情逐渐好转，又开始有说有笑。
枬此后感觉琪不时盯着他看，眼里秋波流转。
他只能佯做不知，也不敢直视她，说话时只看着瑨。
他知道，也许他惹上了麻烦。
一个大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