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音崖,魔教总坛。
这里是人间炼狱,火光冲天,尸骨成山,血流漂橹,这里上演正道与魔教的激烈碰撞,这里埋葬了无数江湖儿女的青春与美梦,这里是历史的见证是鲜血染就的丰碑。
这一日,折戟沉沙,断剑碎刀,一个江湖的神话被永远抛弃在时光的河流里,一个梦魇般的名字永远镌刻在这一代人的记忆中。
独孤情,一个寂寞与温情糅杂的名字,矛盾却又奇异的和谐。这个名字如同神话般崛起,却又宛若流星般坠落,一个天才,创造了属于他的一个王朝、一段辉煌,谱写了属于他的一曲跌宕而悲壮的歌。
十六岁出道,接掌一个风雨飘摇中的魔教,剪除长老的制裁,消除内部的隐患,逐步向外扩张。十八岁,收服了魔教周边的大小几十个势力,魔教一举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峰。二十岁,领军打入中原,落花宫、千云教、玄机楼以及八大世家,都在他的打击下损失惨重,魔教之名传遍江湖,而独孤情也作为一个无可指摘的领导者进入人们的视线。二十五岁,中原几乎全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如果不是他无意于大开杀戒,中原势力大部分难以苟存。二十七岁,遇见了月挽朝,那是一生的劫,因为月挽朝他享有了难能可贵的感情,也是因为此人,他的一生事业甚至于人生都毁于一旦。
可曾记得,年少轻狂,一眼觅知音?
可曾记得,痴心无悔,玉箫伴古琴?
无情多是有情人,因为无情,所以独孤情的情弥足珍贵,却终究如同他的名字,温情易逝,孤独一生,最是人间留不住。
他求的,得到又失去。他爱的,终究是辜负了他。
这一场追逐,他一败涂地。
寂寞的人总是要寻找激情,江湖就是他游戏的场地,翻云覆雨,唯我独尊;寂寞的人总想要奢望一点温情,高处不胜寒,能够与他一唔的人实在太少,以至于突然寻到一个值得另眼相看的人就上了心,倾了情。
宽容博爱的人一颗心给了太多人,即使有那么一两个人让他伤了心,也很快就会在别处得到安慰。孤独寂寞的人一颗真心只给了一个人,心碎了就再难愈合,绝了望,断了情,这人生只剩下如许寂寞。
抱负,化作云烟随风而逝;****,碾作红尘零落成泥。
天高云远,风和日丽,就是这样一个阳光灿烂的天气里,美如梦幻的遗音崖血腥飘散。一个又一个魔教子弟倒下,他们最后看着的都是他们高贵的教主独孤情,那个俊美的人儿,一袭华裳,迎风独立,那是他们终生的信仰,他们至死都心甘情愿的仰望。
独孤情漠然的看着倒下的教众,并没有觉得多惋惜,本来就是一个游戏,可是这个游戏是他设定的规则,今日却被别人打破,他的东西即使是丢弃的也不允许别人染指。托庇于他的羽翼之下,他却没有护住这些人,也无力为他们复仇,所以他觉得愤怒难耐。那些平日里卑躬屈膝的伪君子,今日竟然敢公然对抗他的权威,这是绝对的挑衅。
然而这愤怒比起心底的伤痛来说,根本就微不足道。那一把利剑贴着心脏穿胸而过,冰冷的触感仿佛要将他全身的血液冻僵,剑柄就握在月挽朝的手中,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平日总是弹着优美的曲调拨动他的心弦,说实话,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实在不适合拿剑,鲜血会污染了这份纯洁。可是此刻,剑就在手上,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他从来不知道挽朝的剑法与他相比也不遑多让,那飘逸的白袍配上拿剑的姿势也能够帅气得惊人。
独孤情就这样看着对面没有一丝情绪的月挽朝,眼里有迷惑、不解、伤心乃至绝望,第一次付出真心就被狠狠践踏,他想不明白往昔最亲近的人为何会拔剑相向。
“为什么?”独孤情想要追寻一个答案。
“苏宇原名月挽晴,是我弟弟。”月挽朝的语气云淡风轻,既没有得报大仇的欣喜,也没有伤及亲近之人的愧疚。
一切都明白了,月挽晴,那个前来卧底被他处死的年轻人,原来是为了给弟弟报仇雪恨,这无可厚非。
仍记得那个倔强正义的年轻人临死前声嘶力竭的诅咒:“你所求的得到又失去,你所爱的最终将背叛。”那个诅咒他一直当做是玩笑,现在却应了诅咒,一语成谶,原来有些事情早已经有了既定的轨道。用了几年时间,得到他关于亲情、爱情、友情的一切感情,倾心帮助他成就武林帝皇,却在最后将这一切亲手粉碎,只为了那一个诅咒。仇恨与友情,月挽朝选择报仇,抛弃了他,可笑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幸运的,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谎言。
多年潜伏,一朝反叛,给予他致命一击,那些温馨与真情也是假的吗?独孤情试图从月挽朝的脸上找到答案,可是他失望了,那张脸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哈哈哈……”独孤情仰天大笑,这笑声满是悲凉与嘲讽,叹真情相负,讽痴人梦话。都是假的,什么真情,什么信任,都是可耻的谎言。
“杀了他。”旁边有立功心切的人,急切的想要将独孤情斩于剑下。
那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曾经为了活命奴颜媚骨跪地乞求,现在看独孤情重伤无力,就迫不及待的伸出獠牙,销毁曾经无耻的罪证本来就是这些所谓的大侠最急于干的事情。
“你敢么?你不配。”独孤情轻蔑的扫视一周,毒蛇终究是毒蛇,只要獠牙还在就不会放过反咬一口的机会,这些在他手下苟活的人竟然也有翻身的一天么?他是魔教独一无二的教主,即使身受重伤,仍旧风情撩人,霸气而邪魅,惊心而动魄。他的骄傲不允许他死于他人之手,更何况即使是死,他也不会满足那些人可耻的虚荣心。
“死到临头还敢逞能,我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那个什么大侠被独孤情轻蔑的语气刺激到,舞着长剑冲上来,不过那迟缓的速度泄露了他心底的畏怯,即使是重伤的独孤情,他仍旧畏惧如虎,昔日的威慑已经刻在他的心底,想要抹除怕不是短期能够实现的。
独孤情根本不看他,完全没有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他撩开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深深的看着对面的月挽朝,轻轻绽开一个勾魂夺魄的笑容,似赞美似叹息:“原来这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这一刻的独孤情如同盛世的烟火,燃烧骨血只为一瞬间的光华,风情无限,连他对面毫无表情的月挽朝也是呼吸一窒。一直都知道独孤情的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却发觉他一次比一次美,简直不是凡间所有。在这最后一刻,他诉说的不是仇恨也不是其他,仿佛仍旧身在聆琴小筑,那只是一句真诚的赞美。可就是这风过无痕的一句话却让月挽朝痛彻心扉,几千个日夜的相伴,即使是顽石亦可以捂热,他又怎会没有感情?只是弟弟身死他却无能为力,无尽的愧悔让他选择了这条艰难的道路,终究是要辜负一个人,只是他选择辜负独孤情。
越是美好的,越是不能够长久。
独孤情就这样张开双臂迎着山巅的风,任身体倒向万丈悬崖,绣着奇异蔓草的墨色长袍猎猎飞舞,如同御风而行的仙人,仿佛那不是无可控制的坠落,而是欣喜无限的拥抱,倾世风华。
遗世而独立,看着自坠山崖的魔教教主,山崖上的人心底都浮现出这样一句评价。
月挽朝手中的剑颓然垂落于地,左手紧紧揪住胸前的衣襟,用力得指节发白,有些东西终究被他亲手摧毁,永远的失去了。
仿佛没有尽头,飞一般的感觉,这一生似乎从未如此轻松过,此刻所有前尘往事尽皆忘却,只有自由是如此清晰。
“咚。”寒冷是独孤情陷入黑暗前唯一的感觉。
原来遗音崖下是千尺寒潭,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也幸亏下面是寒潭才让独孤情保得性命,只是严重的伤势却不容乐观。
三个月后,一艘驶往大海彼岸的船只,一个面目沧桑的老人站在甲板上眺望远方,呼吸着腥咸的海风,正是易容之后的独孤情。
三个月前从遗音崖坠入寒潭,顽强的生命力让他活了下来,经过这一次生死的蜕变,他已经将《逍遥游》习练到最高境界,动则移山填海,毁天灭地,超凡入圣的武功带来的强大自愈能力让他在三个月的时间就恢复如常,甚至连皮肤都光洁如初。
身上的伤疤已经磨灭,而心中的伤口仍旧鲜血淋漓。
虽然不曾憎恨,却彻底灰了心,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唯一的真情到头来却是无尽的谎言,真心辜负,与其触景伤情,毋宁远遁他方,独孤情选择了乘船远航,或许去到大海彼岸看看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蔚蓝的海水辽阔无边,风平浪静也好波澜壮阔也罢,都是与大陆相异的风光,在这里看着蝼蚁一般碌碌的船员,简单粗俗却快乐,而他享有永恒的静谧与孤独。
快乐是什么?他迷惘了,可是他不屑于接受简单的快乐,他不觉得那些值得他付出情感,就是这样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儿,如同神邸远远的看着世人的快乐却永远也无法融入其中。
铅灰色的天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征兆。
“老爷,暴风雨就要来临,请回到船舱吧。”一个船员小心翼翼的恳求,对于这个沧桑满面却脾气怪异的老人十分畏惧,他亲眼看见一个不敬的船员被他轻描淡写的抛入大海,这是一个惹不得的老人,他从那时就决定敬而远之。
“无妨。”对于独孤情来说,区区一场暴风雨没有半点威胁。
“可是……”船员还想要劝说,独孤情轻挥衣袖就截断了他想要说的话,船员不敢违逆,诚惶诚恐的离开,六月天气他却觉得如坠冰窟,那强烈的压迫感使他升不起半点反抗之心。
暴风雨终于来临,伴着电闪雷鸣,大自然的咆哮是海上行船最大的恐惧。
船只晃动越来越剧烈,坚固的大船也经受不住风雨的摧残,出现了多处破损。船上人心惶惶,独孤情独立于甲板之上,风雨连他的袍角都没有沾湿,就是这样一群渺小的人,面对大自然的威胁束手无策、凄惶无尽,短暂的快乐仍旧是要被风雨湮没的。
一道粗大的雷电劈来,大船陡然颤抖如筛糠,霎时间四分五裂,突如其来的变故独孤情只来得及踏住一块散落的木板,随后是剥皮抽筋般的疼痛,最后陷入无尽的黑暗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