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阳镇的冬天冷起来是不要命的,那呼啦呼啦的风简直能将人吹直了身子再也弯不下来。
天空昏沉昏沉的,路边的水潭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透过冰层看下去,那下面枯死的水草也被冻着了。
江玉一大早就起了床,一路疾驰,一路小跑,翻山越岭,热气呵呵的进行着每天的锻炼。
从重生到现在,几个月坚持不懈的努力,使得他的身体早已不似初始的瘦弱,在那副外表依旧不怎么强壮的身体下,隐藏的是堪若成年人的力量以及常人所不及的决斗技巧。
回到家,第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厚厚棉袄的小姑正站在打谷场上浅笑着望着自己,一条厚厚的围巾将她白皙的脖颈和半边脸庞遮掩着,露出一副精致柔和的五官,头上的发丝间带着点白露冻成的冰屑,双腿并拢,轻轻踏着脚步,眼眸中是一片高兴和期待的神采。
“小姑,这么冷怎么站在外边呢。”即使如他坚强的意志,在如此寒冷的空气中也会有一种退缩的想法,看到小姑一个弱女子站在寒风中,他心疼了。
“怎么,只有你能锻炼,小姑就不能锻炼呀。”江月玲皱了皱鼻,呵了一口白气,眯着眼睛打笑着,柔美的眸子轻轻眯起,眼角,鼻翼,嘴角间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迷人的痕迹,终于忍不住笑道:“你妈同意你去德国了。”
“真的?”江玉眉毛一翘,眼睛睁大了起来,眸子里露出一阵惊喜,“我去问问妈去。”江玉转身就往屋里跑去。
看着江玉兴冲冲的模样,江月玲捂住嘴,忍不住笑出声来,当她起床听到姐姐说第一句“这次去德国江玉就跟着去吧,孩子长大了,管不了啦!”,她的惊喜并不下于江玉,只是她一贯矜持让她显得平静,并不会表露什么。
当江玉跑到李明芳身前询问终于得到母亲的亲口同意,他那份喜悦才最终爆发出来,抱着李明芳的肩膀,狠狠的亲了一口自己母亲的脸庞,李明芳笑骂着推开江玉,这才开始一五一十的安排着去德国要准备的东西。
想出国并不是只有一张机票的问题,首先最重要的是签证。
江月玲的签证有学校里统一代办,可江玉的却要自己去办了。
现在这个时节,出国留学的大学生远远不如后世那么频繁,从改革开放到现在十几年来,最初的几年是一个探索期,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往往都要小心翼翼。在那之初,能够有机会出国读书的基本上都是一些上层人家的子弟,而随着社会的发展,经济的进步,国家也逐渐体会到了改革开放的优势,在这个背景下,反映在民间的当然是与国际的近一步接轨,留学开始成为一个趋势。
而实际上,在新世纪初,当国家加入WTO,这种趋势才真正形成一种潮流,一种普遍现象。
江玉这时候去办签证,时间并不需要后来十几二十天,可少说十来天还是要的。
现在是腊月十三,北大安排去德国的日子是腊月二十,这个时间,已经赶不上了。
江玉当然是有办法的,拉着约翰一阵忽悠,然后他抬就出来他那与外交部有着一点关系的老爸,事情就有着落了。
为了赶时间去北京办签证,江玉就建议先去北京,江月玲和约翰同意,李明芳和江国平虽然不想这么急,也只能同意了。
“爸,妈,我们就去了,今年过年在家过不了了,事情一完我就马上回来。”江玉拉着李明芳的手笑道:“还有,通知书妈给我去领吧,到时,您可不要吃惊哦。”
“好了,通知书会给你领的,你在外面可要照顾好自己,衣服要多穿点,不要感冒了,不要给你小姑惹麻烦,路上要小心车,在国外不比自己国家,凡是要忍让…”李明芳继续说着永远说不完的交代,随着火车一声长长的呼啸,拉着的手终于依依不舍的放开。
“爸—妈—再见!”
“二哥,姐,再见!”
“再见——”
车窗外,李明芳和江国平的面庞逐渐模糊,挥着手的胳膊也渐渐放了下来,火车呼哧呼哧的一路向前,继续奔向远方的蓝天。
在江玉的灵魂中,这不是第一次远离父母亲。
上大学、参军、出国工作……一幕幕挥手的场景,清晰的浮现在江玉眼前,恍若昨日的风景,让他不能忘怀。可他没想到,最后一次出国,竟是一次永远的离别,父母同时在火灾中丧生,这是一场灾难,灾难却是人为。
当江玉将杀人凶手——那个同时也是将自己和小铃铛拆开的李宏,一步步推入地狱的深渊,也让他尝试绝望的痛苦时,他已无一丝牵挂。
然而,当他准备将自己的生命化成最后一点贡献时,在偌大的巴黎广场上,密集的人群中再次和她相遇,唤醒了他已逐渐沉睡的灵魂。
这时的小铃铛已为人妇,而他却是害死她丈夫的人。
她没有怨他,反而开心的说,是你拯救了我,我应该感谢你,我没有为他生子,也不会对过去有任何眷恋。
他笑了,笑声震惊了人群,可他毫不在意,拉起她的手,疯狂奔跑。
静下来时,他笑着告诉她,我对过去也不再眷恋,因为我即将成为英雄。
英雄,多么高尚的字眼,代表正义的同时,它也代表着牺牲。
她笑着说,我也想成为英雄。
他没有同意,扔下了她,义无反顾的走了,他是心无挂念,可她还有父母。
他和他的同伴约好,进行着最后一天的行动。他的同伴——野猫,是一个和他年龄相近的女人,一个外表活泼充满生气,内心又隐藏着一丝疯狂,却能在关键时刻无比冷静的女人。
三年的朝夕相处,他知道野猫对他的感情,可他并没有接受,她也并无表态,她有她的高傲。
他和野猫约好,他进别墅窃取情报,她在外面接应。为了防止目标过大,他穿休闲装骑自行车赶到,而她则在随后的五分钟内路过并恰好接应。
事情本完美无缺,可谁也不知道此次行动早已被人所获。
野猫的车在半路被人拦截,让她不得不先清除路上的障碍。
江玉一进别墅即被发现,遭遇战爆发。
江玉属国家一级特种兵,且是其中精英培养而成的间谍,能力绝不一般,然而他终究只有一个人,当他逃出别墅,身上已经中了数弹,鲜血染红了白色T恤。
就在那时,一束耀眼的灯光照亮了他的面庞,草丛中的身影变得清晰。
“江玉!”一阵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他看清了车窗后的面孔,可他几乎不能相信,周围的环境让他不能迟疑,带着浑身的伤痛和淋漓的鲜血飞奔上了车。
小铃铛将油门加到最大,转过头笑着说,我说过,我也要当英雄。
这一刻,小铃铛再也不像当初柔弱和需要人保护的小可爱了,她的笑印在他的心里,是如此坚强,几乎变得陌生,然而他很喜欢这种感觉。
枪林弹雨之下,小铃铛踩紧油门,稳稳的握着方向盘,微笑着的脸庞,湿润温情的眸子下是一种对生命的淡漠,江玉看在眼里,他觉得这一刻的小铃铛是他所看到过的最美的一面。
当红色的血花悄然绽放在小铃铛的胸膛时,她依然笑脸盈盈,一往无前的姿势毫不改变。
她说过,我也想成为英雄。
她说,她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再叫他小家伙了,再也不能做他的小铃铛了。
她说,如果有来生,她还会做他的小铃铛。
车子冲开了重围,江玉坐上了驾驶座,依旧进行着小铃铛的动作。
江玉没有悲伤,没有哭泣,眸子里浮现出一种苦涩的笑容。
抚摸着小铃铛逐渐冰冷的身躯,犹如感受着世间最美好的物体,江玉眼中逐渐露出一丝温情的笑容,似是在回忆着甜美的过去。
三年的守候,十五年的孤独,隔世的守望,终究化成了记忆,终点,就在眼前。
眼前那一束耀眼的光,似乎昭示着什么。
高架桥上,他终于和野猫汇合,然而一切物是人非。
他鲜血近乎流尽,望着野猫的脸庞,只感到生命的快速流逝。
她要救他,他说不。这是他的选择。
望着野猫焦急的表情,他笑了,在笑声中,黑暗来临,他逐渐失去了知觉。
——
玉阳镇,江玉家。
回到家的江国平和李明芳似乎对儿子的远行有点不适应,做什么事都无精打采。
以前虽说每天都不在家,可也知道他就在附近,会回来的,而现在却去了地球的另一半,这距离想也不敢想。
“国平,你们家的信。”两口子准备弄饭吃,外面就传来一声呼喝。
江国平走出门,将信接过来,一看收信人,江玉。
“看下,谁的信。”李明芳伸手就来拿。
“有谁会给江玉写信?”江国平和李明芳相视一眼。
“这信还是从上海寄过来的。”江国平看了一下邮政编码,又翻出一个记事本查了查,惊讶的道。
“要不拆开看看?”李明芳提议道。
“算了,儿子的信,我们管他干什么,等他回来再说吧。”江国平摇摇头道,虽说江玉是自己的儿子,可他还是要尊重他的隐私,不管是什么关系,私自拆别人的信并不是好习惯。
“也好。”李明芳同意,把信翻过来,惊讶道:“国平,你看,这信封上面还画着一只大猫呢。”
江国平一看,信封背面果然画着一副惟妙惟肖的猫的脑袋,说道:“这种信封到很少见到。”
确实见不到,正规信封背面一般为纯白颜色,只有很少的一些才会有一些彩色图画,而像这幅图片,怎么可能会有。
“算了,收起来吧,等儿子回来再给他。”李明芳说道。
“嗯,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