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公子不必在意,一般妖魔伤不得我。”淡岛的笑容更胜,饕餮长袖漫空一舞,无数光影纷纷落下,仿似一场花雨。
将秋愣神,良久,忽然一把握住淡岛的手,泪眼朦胧。“我终于找到组织啦!”
“……”
淡岛有些头疼的扶额,将秋这种自来熟的人,已经完全将他当作了老友。直呼姓名就不说了,言语间愉悦欢脱,好像昨夜那个喝闷酒的人不是他。说到闷酒,淡岛很郁闷的发现这小子没有隔夜愁。
这就是所谓的粗神经,还是没心眼。
或许这些都无谓了,不是吗。
看着坐在马车里神经振奋的将秋,淡岛无声微笑
这个人已经大方的接纳了自己,倒是比自己想象的简单了很多啊。
只是,他忍不住好奇,这样没有心眼,纯白如纸的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能力,要让十殿穷追不舍,又为何会得到妨闲那样懒散无情的人的帮助。
哎呀呀,想起来就很好玩啊。
淡岛眯了眼,笑的温文尔雅。
5.吞
马车咕噜噜,到素锦家时已是晌午。下了马车,将秋一愣,看着缠满目飒白,心猛然抽紧。
素锦,素锦,当真,死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进入的,只知道满屋素缟,香火迷蒙,哀恸的哭声仿佛玻璃碎裂,挠心挠肺的疼痛,他踉跄捂着胸口看着苍老的妇人和憔悴的老者泪水满巾。
“公子是哪位?”鬓发皆白的老者,双眼通红,强作精神。
“我是她们酒铺的常客,闻听噩耗……”话已至此,将秋不再言语,老者点头,带他们进到里间将秋看着不远处的大棺材。
是因为自己吗?最终是让素锦死了……
心郁卒的快要死掉,脚步虚软,终于踏入,还未靠近,就听到老者梗咽。
“承蒙两位有心,来见他们夫妻最后一面。”
“你说什么!”涣散的神经猛然抽紧,将秋猛然回头看向老者,老者一愣:“怎么了?”
“他们夫妻?”
“是啊。他们夫妻五日前不幸……”将秋茫然的看着淡岛,淡岛温和一笑,眼神示意他淡定,他握紧拳头,快步走近棺材,恍惚间,时光流转。
棺材里的两人,郎才女貌,手牵手着了崭新的衣裳就那样无声无息的平躺着。将秋恍惚的揉眼,确定了那个样貌聪慧的女子恰是素锦。
只是,如素锦所言,这男子该是妖怪才是,可是,这男子忠厚异常,看起来不像妖怪,但是,妖怪本就擅长魅惑人心,用皮囊欺骗众人不是吗?
可是,妖怪又怎么会死呢?
而且,还和素锦一起躺在这里?
最最重要的是,老者说素锦他们五日前死去,
那为什么,为什么,素锦前天晚上还跟自己在一起!
是有人故意假扮吗?
可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并不好假扮吧,而且就算假扮,那找自己帮忙又是为何?
是计谋,还是什么?
死的到底是谁?
从自责的漩涡跳出,将秋的心中疑问多多,他有心提问,却又怕自己笨嘴笨舌,伤了老人的心,却见淡岛不慌不忙请老者出去,独留将秋看着面前的尸体恍若隔世。
没过多久,淡岛一人归来,将秋慌忙迎上去。
“他们夫妻一直恩爱,五日前,在自家店被人投毒杀害,已经报官了,就因为报官,所以还未安葬……”
“那前两日来找我的是谁?”将秋终于问出疑惑。淡岛注视着棺中的人良久,蓦然抬头,一拍手,一个绿衣女子缓缓从门外走了进来。
“这位姑娘是?”将秋茫然的看着淡岛,淡岛仿佛在瞬间顿悟,浅淡的笑了。一挥手,那女子竟然凭空消失。举手投足间,将秋仿佛看到那夜的素锦,也是这般消失了!
“这,这……”将秋目瞪口呆
“她——不是人。”
良久,淡岛开口,意味深长的看着将秋。仿佛电光火石,所有一切晴天霹雳之后却是豁然开朗,他惊愕的转头看着棺材中平躺着的女子
“你是说,她死了?在来找我之前,就已经——死了!”
影影绰绰,那女子慌不择路的跌倒在自己面前,青天白日,那女子泪眼摩挲,诉说种种不幸。那夜,那个女子相信的眼神还历历在目,怎么,怎么会是个死人呢?记忆重叠,妨闲冷漠的脸冰冷的看着他,他猛然打了一个寒颤,妨闲当时说了吧,
如你这般只凭表面就断定事物,盲目热心,自不量力的人……
他说我只凭表面就断定事物,是不是那时,他就已经知道,她是个死人了呢。
是了,是了,妨闲那样大的本事,自然是什么都知道的,可是,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
为什么明明知道却又故意言语刺激我,让我自责不安?
妨闲,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救我
又是为了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
“大概就是如此吧。”淡岛的话语打断了将秋的思绪。
“可她已经死了,又为何要来找我除妖!”将秋情绪激动的握紧拳头,他不明白死人为什么要找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但是最气愤的还是妨闲吧。
“因为你能看见她们,却同时分不清她们,就表明你有很高的灵力。死人对于灵力的需求就好像救命稻草,有了灵力他们就能继续留在世间。
她们有感觉,所以就会来找你。而且……”
“而且什么?”将秋手脚冰凉,想着紫桑,想着流花还有子檀,他的脑子里已经不止有素锦,所有的事物重叠起来,他仿佛一个无知孩童,终于走出自己内心的独角戏,看到了现实的边缘。
那些疼痛的,逃避的,不愿意去想的现实。
“而且,素锦她自己,只怕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呢……”
淡岛的话如风中残烛,飘渺无定。也许,素锦在看到钟倾异变的当时,就已经被吓死了。却傻傻的以为自己还活着,所以拼命奔跑求助,而钟倾故意制造一切死亡的假象,抛弃肉身,执着追寻逃亡的素锦的亡魂。而素锦毫不自知,只是拼命奔跑逃亡,然后找到了将秋……
一切不过都是一场死亡追逐,凭空虚幻,只是,迷了某些当事人的眼。
而心乱如麻的将秋,此刻什么都没有听到。他茫然的告别了淡岛,自己默默踏上归路,淡岛也不相送,只说来日再见,奇异的笃定。
看着他失落而去,淡岛微笑的面容缓缓收起,他信手一挥,一阵烟雾散去,两个人影骤然出现,若将秋此刻还在,定然要尖叫,此刻这两个人影,不正是棺材中躺平的那两位吗。
淡岛看着钟倾急切的向素锦倾诉着什么,而素锦只是眉眼恐惧,怯怯退避。
淡岛心念所及,微微张嘴,指尖两道金芒仿佛绳索牢牢的套住了两人,两人挣扎着尖叫出声:“绝莲……”
话未出口,淡岛袖上的饕餮猛然跳起,成了实影,直扑而上。钟倾张开翅膀,凌光阵阵,护住素锦。素锦愣神,看着不惜性命的钟倾,终于抱住了他,就在他们相拥的瞬间,饕餮大嘴一张,嗷唔一口,将两人吞下。
百年蝶精,女子之魂,都是情根深种。
饕餮,你此次可饱?
那凶神恶煞的神兽,嗷嗷的咆哮着,喷出阵阵血腥,良久耷拉了脑袋又回到了淡岛的袖中,淡岛微微一笑,罕见的锋利如刀。
6.曲径
风轻轻拂过,妨闲懒懒束起的发陡然轻舞,飘白的暗纹长衫微微飘荡,仿佛下一刻就该被风吹走了,游离的不定,仿佛一幅年代久远的画卷。
嚓嚓嚓……
有脚步声不断奔跑而来,妨闲没有回头,嘴角却无声撇过一丝冷笑。
“你早就知道了。”将秋气喘吁吁,因为奔跑,满脸通红。
“恩?”妨闲不置可否的用鼻子出气,目中波光粼粼,尽是夕阳下,金色的水面
“你早就看出素锦已经死了,是不是。”将秋受不了妨闲风淡云轻的模样,一把抓住他的双肩。冷不防他如此,被抓了个正着。妨闲敏锐的皱起眉头,危机感瞬间四伏,伸手打开将秋的手,妨闲冷冰冰的看着将秋,眼中隐藏杀机。
“是。”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看着将秋怨念的脸,妨闲忽然笑了。这一笑,冰河破川,风流云散。他细细的眯起眉眼,上下撇着将秋。
“因为你是个傻子我要告诉你呢?还是因为你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所以我就要帮助你这个残障人士?”
“你在生素锦的气!”险些被妨闲气死的将秋,努力平衡心态,回想当日种种,然后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么一句。
“哈哈,我为什么要生气?”妨闲咧嘴大笑,转个身,又斜靠在了柱子上。
“因为你不喜欢素锦对于感情的逃避与不忠。”将秋似乎找到了重点,言语犀利。妨闲挑眉:“继续。”
“因为你生气钟倾全心对待素锦,不惜为她幻化人形,过人的日子,素锦却在知道他是妖后,害怕逃避,甚至被吓死。你厌恶她对这感情的不忠与退缩,所以你问她是不是逃了,所以你当时就想杀了她!”将秋斩钉截铁,那日妨闲欲杀的心那样明显,自己怎么到此刻才想起来呢。
“妨闲,你其实也是个很好心的呢。”将秋鼓足勇气,终于全盘托出。这归来的一路,他想了很多。从最初的怨恨妨闲到怀疑妨闲,最后是探究和理解。他讨厌妨闲的冷酷,可是每每事件终结,明明是妨闲冷血,心底却有一个一声不断的告诉他,妨闲做的是对的,妨闲才是对的,然后他的心就这样默认了,而自己的好心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他不明白是这个世界扭曲了,还是他自己扭曲了
但是他忽然想明白了一点
那就是
妨闲并不如他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漠
妨闲,是个很有心,很好心的人呢。
只是有些坏脾气,有些别扭而已。
很多时候,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因为,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又如何去相信他人?
“好心!”妨闲猛然瞪大了眼睛,想看国宝一样上上细细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将秋,拍着大腿极不雅观的哈哈大笑。
“你,你果然是个白痴啊!”白痴的我真的很想杀了你啊。妨闲笑着,忽然伸手卡住了将秋的脖子。
“我杀了你,在你那白痴的理论下,是不是认为我是在帮你解脱尘世疾苦,让你早日超生,是不是也是好心呢?”他眉眼入画,夜色已深,落在他身后,却映的他妖魅难明。
细长的手指开始用力收紧。
“少在这里用你的心思去度量别人的心,那种意欲窥探他人的心,还真是让人觉得恶心呢。”妨闲冰冷的笑语,将秋觉得呼吸好困难。
妨闲是要杀死自己吗?
不,不是的
妨闲,妨闲只是被戳中了软肋吧
被戳中了,所以拼命的想要掩盖。
思及此,他忽然笑了。干净的笑容午后暖阳一般,光芒万丈,刺得妨闲忍不住收回了手。
“你是在害怕吗?还是,还是你也受过伤害。这些,我,都懂得……”将秋气喘吁吁,却努力靠着柱子不让自己倒下。
“滚。”妨闲未至可否,冷冷吐字,将秋却笑了。
他猜对了呢
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如孩童般洋洋自得,好看的虎牙闪着可爱的光,也不多说话,一副我知道,我理解你的欠扁模样,高高兴兴的跌跌撞撞而去。他刚离开,妨闲如常的面色陡然一阵铁青,整个身子跌倒在地。
呵,倒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想亲手打破束缚的代价就是比将秋本人,承受更大的痛楚吧。
想到将秋刚才自以为是的模样,妨闲就恨不能一口吃了他。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白痴,自己只是单纯的讨厌异族恋而已啊,怎么就被他自作多情的升华到这种地步?自己到底前世造了什么孽,才要跟这种二货牵连啊!
留着他,终归是祸害啊!
妨闲狭长的凤眸血光攒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