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院子,敞亮简单。流离推门而入,娑罗子、茯苓、海风藤、紫珠草、当归、黄芪、蜀羊泉……满院繁花刹那开遍。
“回家啦回家啦!”书童嚷嚷着,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蹦蹦跳跳,流离随了他胡闹,忽然皱眉,抬头,只见一道青光从天空飞过,书童蓦然住嘴,抬头看去,那身影已然远去。
“要加快进度了,登基大典快到了。”流离黑色的眼眸沉了下去,书童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淡岛回到国师府时,月已中天。银河昭昭,流星倏然,灵秀莲步轻移,看着独自静立庭中的淡岛,柔和的迎了上去。
“夜已深,哥哥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淡岛摇头,看着灵秀。经过百年,她的身体已经完全灵活了,只要再找到月生草,假以时日,她就可以真正的重生。
“你是在想那个叫流离的吧。”灵秀笑了,他这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宠溺自己,什么都不愿意让自己担心。但是两人共存千年,又有什么是他想到,而她不知道的呢。
“呵呵,瞒不过你。这个人,最近风头很近啊。”
“哥哥觉得这人有问题?”灵秀敏锐皱眉。
“觉得此人有些来头。那些妖孽作祟,不是法力高深者,决然不会处理的如此轻描淡写。朝廷听说风声,已经准备招揽了。”
“呵呵,哥哥从不在乎这国师的位子,那么,你担心的是什么?”
淡岛的脸隐在月光中,白而冷:“任何人做事必然有目的,我想知道这样一个法力高强的人,到底是属于哪一方,到底想要干什么。”
“也许你想多了,他若是人,那么就是单纯的想要帮人斩妖除魔而已。”灵秀开口,淡岛却是笑了:“你以为谁都跟那个将秋一样?”
话一出口,寒夜仿佛突然冰冻,灵秀的目光穿过黑暗,仿佛看到了什么,良久,幽幽一声叹息,仿佛凋零的枯草,归于虚无。
是的,没有人能像将秋那样无所顾忌的为他人着想,他们这些人生活在权利欲望与利益的边缘,用尽手段,算尽计谋,无法信任任何人。唯独那个少年,一身纯澈,让人信任,却最终死在这场利益中。
“死,对于他,想来也是一种解脱。”
淡岛坦言。诚然,他最初对将秋厌恶,只因他太纯粹,仿佛一面镜子,映照出自己丑恶的心。但是等到他真死去,他却不由自主的些许惋惜。只是,惋惜的同时亦是欣慰吧。
“妨闲近来如何?”灵秀抬眼,将秋的死别人不以为然,他们这些亲近之人却都是知道,妨闲的变故。妨闲在将秋死后,疯狂寻觅他的死因,却只是在望山一处断崖边,找到他满是鲜血的衣衫。
据说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将秋一旦死去,便是灰飞烟灭,无处寻觅。于是他的死被定为灵魂脱离,身体不支,最终肉体崩溃而死。
而妨闲看到这些,一语不发,只是屏退所有人,独独在此一年,一年之后,他强势归来,一如既往的冰冷和公正,九轩阁被发展的很大,暗地侵吞了十殿的许多势力,但是罗菱并不上心,只是一心准备和帝青的婚礼,虽然这婚礼要很久之后。而后,除了公事之外,谁都没有在外见过妨闲。
当然,这不排除大家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而无心去见他。
“听说还是老样子,非是公事,闭门不见。”淡岛忽然笑的几分怪诞:“这狐狸这次算不算是栽了?”
“哥哥……”灵秀无语,淡岛却自顾自的笑的大声起来:“这妖孽冷酷惯了,看他吃瘪真的是心情格外的好啊。嗯,我应该去探望探望他那张丧气的脸。”淡岛似是想到了妨闲的脸,笑的越发舒心。
“你实在无聊的话,可以做做别的。”灵秀拉回了淡岛跑掉的思维。
“什么?”
“城郊据说有火怪作祟,百姓已经联合来国师府报备了。你既然回来了,就去处理一下吧。而且……”
“而且百姓遭难,那位流离公子想来也不会坐视不管,是不是?”淡岛理解的说出了灵秀的想法,兄妹两人相视一笑。
夜风凄冷,流离似全然无感,静立于树下。树叶,遮住皓月,阴暗放肆成一滩浓墨。
忽然,那棵梧桐树动了,火红的光芒耀眼。叫嚣的火焰仿佛凭空而起,飘忽在漆黑的夜,反抗死的越发灼人。
“妖,就是这妖怪。”有人大喊一声,那漂浮的火怪轰的一声,一个硕大的火球罩着那人的面门砸来,那人惊恐的撒腿就跑,火焰蓦然有了嘴脸,狞笑着扑了上去。
“撕拉。”扑哧一声,莫名的水自天而降,仿佛一桶冷水,生生浇熄了那团火焰。半空中的火团忽然扭曲变形,拉扯半天,俨然呈现出一个少年人的模样。
通红的火焰组成的眼眉,凶神恶煞的暴怒出嗖嗖的火苗。
“何人作祟,还不速速现身!”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蓦然冲上青田,嘴中嘤嘤直叫,一片冰柱狂击而去。
“咦?”那火妖稍显疑惑,眼看冰柱击来,顾不上许多,火力凶猛。
冰山火花,两人在这漆黑的夜空绽放夺目光芒,那跌倒的人吓得大步跑开,唯留树下的流离,仰头远观,没有半分出手的意思。
夜空中的两人僵持不下,火妖气喘吁吁,对面的身影也是飘忽不定。
“你是何人,为何对我招数如此了然!”火妖大声叫嚷,那黑影却不现身,只是加快了攻击的速度,火妖气急,大吼一声,再次投入战斗。
狂风呼啸,带着热与冷,树叶沙沙作响,不断刮下落叶,流离仰头看了许久,忽然缓缓踏出了脚步:“你还想看多久?”他缓慢的转过身,梧桐树的另一边,一袭飒白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
“灵秀姑娘。”流离开口,唇角牵起一丝浅淡的笑。
灵秀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瞪大了眼睛,满眼沉浮,一时周遭远去,唯有那张脸,那张跟记忆重合的脸,那样真切却如刀锋。
“小良!你是小良!”夜空中惊喜的声音排山倒海的滚过层层热浪,灵秀被冲击拉回现实,看着五官清俊,眼瞳纯澈的流离,试探性的却又兀自带着笃定:“将秋?”
话一出口,滚烫的火球击来,她手上结印,千丝万缕的白线蓦然而出,层层将火球围住,而那火妖已经闪电般冲了下来,挡在了流离面前。
“你这个女人,还想干什么!”火妖凶神恶煞,浑身气的冒烟,一直温和的手,不畏惧他周身的火焰,却缓缓的摸上了他的头。
“火娃,久等了。”
晴朗的话语带着宠溺的温柔,拂过火娃的头顶,火娃僵硬的转头,看到那张洗尽铅华的脸:“主,主子……”话梗咽在喉头,流离笑,笑容抵达眼底,小良蹦蹦跳跳的跑来,拉住了火娃的手,面瘫一样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里却是满满的笑。
“走吧,时候不早了。”流离温和的拉过他们的手,转身就走。
“等等,将秋!”灵秀喊出声,将秋回头,火娃与小良跃跃欲试,流离却摆手,示意他们去一边。
“在下流离。”流离温和有礼。
“就算改了名字,改了气息,你还是将秋!”灵秀一口咬定,流离不骄不躁,只是淡淡的笑:“将秋只是一位死去的故人。”
“你,你恨我吗?”不去纠缠那些无谓的话语,灵秀迟疑开口,却是问出了心上由来已久的话语。
“为什么要恨?”流离歪了头,很是不解的看着灵秀,灵秀怔忡:“我骗了你,我,我带你去送死,我……”话未说完,灵秀的眼神已经显露出一种迟缓。
流离知道,那是内心的澎湃与肉体不能很好的相结合的表现。肉体跟不上心的变化,而出现的脱节状态。
“说不恨你安心吗?说恨,你又会自责吗?”流离笑,笑容越发的柔和起来,仿佛晴天朗日里飞舞的蒲公英,带着一种梦幻的游离。
“我的答案并不重要,你的心才是左右一切的根本。”流离说完,朝着小良火娃走去。
“那妨闲呢,你恨他吗?”灵秀忽然激动起来,朝着流离的身影大喊,流离的脚步却是如常的平顺,没有回答,也没有一丝停顿,仿佛什么都未听见,走近了小良和火娃,微笑着走向黑暗。
夜色浓密仿佛一口黑不见底的锅,灵秀一步一步,无视了庆贺的人们,走入了国师府。淡岛正在庭中议事,看到她回来,刚想问话,却看到灵秀瞳孔颤动,一种灵魂与肉体就要脱离的震动。
“灵秀!”淡岛瞳孔收缩,手法结印不断,层层光圈仿佛锁链牢牢的套住了灵秀的身体,抱起灵秀,送回了房间。
半柱香的时辰,灵秀身上的震动终于缓慢的减轻,那不断摇晃的瞳孔缓缓的镇定下来。
“那个流离当真如此厉害?”淡岛强压愤怒,低声询问。灵秀睁大了眼,看着虚空中不断闪动的帷幔:“将秋,死了。”
“什么?”淡岛以为自己错觉了,俯身看着灵秀,灵秀聚焦的瞳孔一点一点,迟钝的转过眼瞳,看着淡岛:“将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