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虚浮,明灿灿的朝阳如同鲜血一般铺撒下来,将秋在这陌生的地方,狂奔了一夜。这一夜,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眼神死寂如灰,他只有一个坚定而单纯的目标——离开!
离开这里,离开夜末,离开,妨闲。
骗子,都是骗子,都是一群骗子。
只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欺骗自己,只是为了各自利用和娱乐而出卖自己。
没有一个人,把自己当人!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为什么不管是人还是妖,能冷血无情致此!
他的心愤怒,嘶吼,痛斥这世间种种。
但是,那个弱小的声音,不断的不断的被他强制的摁了下去。
那个声音说,妨闲,你为什么不追上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罗菱骗人的?
只要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就信,我真的信。
那样,我就会像从前那样,被你认可着存活下来。
可是,整整一夜,你为什么没有来?
一切都是真的吗?
我不过是一个棋子,一个玩具,喜恶瞬间,牵扯不起你半分情绪?
一路上有无数妖怪,他却全然无视,而那些妖怪也未伤他半分,他懒得去想为什么,他现在就像一只鸵鸟,努力的想要把头埋进沙子里,然后告诉自己不害怕,不害怕,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我很强大,我无所不能。
可是光影缠绵,往事历历在目,他却恍惚的不能直视,混沌的世界,辨不清所有,直视无法改变的晦暗。于是,他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背对着自己,狠狠的哭泣,仿佛肝肠寸断。
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将秋愤怒的嘶吼,那个孩子慢慢的,慢慢的转过身子,就要转过头来。
“将秋!”
妨闲的声音冷冷淡淡,却仿佛救赎的光,瞬间将他从那黑暗的边缘拽了回来。
他来找自己了,他来告诉自己一切都是骗人的,是不是?
“跟我回去。”妨闲一如既往,白衣璀璨,流转过无尽芳华,慵懒眉眼,雅致散漫,不见半分焦急。
心忽然就有些空了,将秋缓慢的退后着,摇头,继而坚定地看着他:“你对我无半分真心,只是当做东西……我告诉自己千万遍那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那灰色的眼瞳燃烧起灼热的期待,妨闲竟觉得自己一时不能直视,但是大庭广众,将秋可以无视,妨闲却不想被有心人看笑话。
他是不在乎别人怎么想,但是明知是阴谋,还要当众陪这白痴一起丢人,这种荒诞事件,他可没有这个兴趣,而且,他是在考验自己的耐心吗?
妖媚的笑容,风华无匹缓缓绽放“哎呀呀,都被你知道了啊。知道的话,就快点给我滚回去。需要我教你明白自己的立场吗?”
灼热的眼瞳,一点一点失却温度,仿佛沸腾的开水,慢慢的变凉了,那样一如既往,看似平常,却是本质的改变。妨闲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将秋忽然仰天大笑,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回去做你的玩具?继续被你掌控人生继续被你欺骗?呵,我是个人,我不是东西,我不会乖乖的等到你丧失所有兴趣而被丢弃,我,不回去。”他坚定的转过头,要走,冷不防脑袋一疼,整个人嗡的一声,两眼一黑,就倒在了妨闲的怀里。围观的妖怪们纷纷瞪大了眼,这,这就是所谓的不听话就闷棍伺候吗?
果然,阁主这样的妖孽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没有啊。这人类,白白净净长得还是不错的啊,而且看起来很是白痴单纯,这样的人阁主都能下得了手啊。
众妖议论纷纷,妨闲却旁若无人,优雅的公主抱,抱起将秋,轻车熟路的走向暗夜殿。
慌张,那种无可言语的慌张,以至于他完全乱了分寸,只能胡乱的将他打晕,强行拖走。
没有人知道,那张冷漠面容的背后,有着怎样剧烈的心理起伏。妨闲觉得,自己几百几千年来养成的冷静,沉稳,在瞬间,被将秋一个转身离去的动作,充斥的全部死翘翘了。
那种仿佛跌落断崖,上不去,落不下的感觉,空荡荡,惨兮兮的悬在心间,让他下意识的想要留住他,然后就敲晕了他。
那是一种被背叛的虚空和不安全感。
是了,那种被他背叛,继而觉得不定什么时候,他就会走入罗菱的陷阱,继而会来威胁自己的不安全感。
那种被制约生死的隐疾一旦被罗菱知道,自己决然就不是麻烦那么简单了。
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他走。
窗户被木板钉死,门被结界封住,血,滴答滴答顺着门板流淌,不多时便将地面染红,而那双鲜血淋漓的手,依旧不断的不断的,用尽力气想要打开这结界,想要掰开这门,然后逃亡,想要,离开,死也要离开。
宽大的床榻,锦被鲜亮,上好的梨木精雕细琢,而床榻上的人,侧卧在榻上,背着光。妖娆的紫色长袍曲水织锦,流花璀璨,仿佛一场繁盛的宴会,极尽旖旎,但是,在这暗夜之中,那光晕终究是单薄的,冥冥的,失却温度的。
仿佛一场无声的对峙。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如既往的暗夜蜂拥而至,榻上的人却没有丝毫动作,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现在睡觉,是不是太早了点?”淡岛的声音不咸不淡,妨闲却还是敏锐的觉察出了其中暗藏的笑意。
“来看笑话的你,才是来的太早了吧。”妨闲懒懒的起身,那个白痴的自虐行为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自己。那么,那个家伙自杀的话,自己是不是也会没事?
“哈哈,看来你恨好嘛。我以为,那个白痴于你而言,终归有些特殊的。”
“你并不是第一个说这个话的人。”妨闲冷淡,淡岛却笑的越发肆无忌惮。
“是啊,罗菱不仅说了,而且做了,是吧。”
“你来此不会只是耍嘴皮子吧。”
“我要走了,有些事情需要处理,灵秀恢复的并不太好,所以,要暂时留在这里。”
“托孤也得有点诚意啊,我的规矩你还会不知道?”
“哎呀哎呀,同门师兄弟的情义,谈钱伤感情啊。”淡岛打哈哈。
“我们之间有感情?我怎么不知道?”妨闲笑容满面,淡岛收回了戏耍的表情,面容仿佛在人间一般,肃然的微微扬起嘴角。
“你觉得你自己冷血无情,但其实,冷血与无情,亦是一种感情。你觉得世间一切都可以交换利用,只要对等。我无法反驳,但是,永远不要小瞧感情。否则,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说教起来这么罗嗦。”妨闲慵懒开口,淡岛扑哧一声笑了“不是说教,只是做师弟的一点小小心愿而已。”说完转身:“报酬自然不会少给你。”说完大步出门,走到门口,却还是忍不住折了回来,看着阴暗中的背影。
“我曾经非常讨厌将秋,因为这污浊的世界因为有他,显得越发肮脏。但是,我亦知道,因为有对比,我才能坚定的走下去。”
妨闲回头,淡岛已经翩然而去。敞开的屋门外依旧黑暗闪动,妨闲不动如山,笑容妖媚。
存在的意义?
感情的意义?
这些无聊的话语说起来,还真是让心难堪又可耻啊。不过饶是如此可耻,却拥有人类无法拒绝的魅惑外衣吧。曾经的自己,是不是也曾如此可耻而难堪的将它当做珍视的东西呢?
妨闲微微抬头,记忆中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想要冒出头来,却最终大海深沉,经不起涟漪。
呵,都是些无用的东西,早就忘干净了吧。
能忘记,其实也就说明了不重要吧。他并不是健忘的人,却如此轻易忘却。
呵,感情什么的关我何事?
我想要什么便是什么。
我想毁灭什么,便是什么。
未经我允许,将秋,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阴冷的笑容如同爬山虎,密密麻麻,绿的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