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秋缓慢转头看着她,灵秀的心蓦然一惊,却很快的转变成一种冷漠的目光。
“你不杀他,他就会来杀人。你觉得你所谓的自责与难过有什么用吗?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如同一个女子一般心思细腻,矫情做作。好心并没有错,但是好心滥用之后,就不会有任何意义。你是一个男子,应该,咳咳,咳咳……”
灵秀的面容平淡,话语也很是平淡,以至于这样激烈的话语落在她口中,轻柔温和,但是她本就不善言辞,一下说出这么多话淋着雨,身体终究不行,咳嗽不断。将秋慌忙扶住她:“你别激动,伤身体。”
灵秀不再说话,将秋刚想说什么,灵秀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眼神如同冰凌:“他们来了。”
“谁?”将秋一惊,继而看到了数十个刚才一样的黑影。
“我隐疾发作,咳咳……”灵秀话未说完,咳嗽不断。瞬间的责任压在将秋身上,将秋什么都没说,只是握紧了灵秀的手,轻轻的将他挡在身后。
失却了生机的眼眸呈现出一种悲哀的情绪。
你不杀他,他们就会来杀人。
你放过他们,他们会放过你吗?
你执意于仁慈,可是疯掉的人懂得仁慈是什么吗?
况且,这些人的气息已经异变,完全就不能算个人吧。
那么自己在痛苦什么,懊恼什么?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什么时候优柔寡断至此。
只是因为那一场无心的杀戮而变得不能直视一切吗。
那个杀戮的梦境,那个破碎的少年,他支离破碎的嗤笑。于是自己拼命逃跑躲避,于是自己念念不忘,以求宽慰心中无法填补的愧疚。
可是,此时非彼时。
不是所有人都该被饶恕,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错。
这些人已经丧失神智,再也变不回人,与其让他们生不如死的存活,死亡是不是反而会带来更好的解脱。
死亡,并不见的是痛苦的,如同,活着,不一定是幸福的。
火,无形的火焰蓦然腾空,雷电引动夜雨,呼啸的风雨刮过将秋的耳鬓,将秋忽然想到那日妨闲的表情。
妨闲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能滥施同情呢,还是,如自己这般,到了这样的境地,才不得不告别自己的软弱。
是了,那种对死亡的恐惧所产生的软弱,那种内心本质所夹带的脆弱。
我们生活,我们成长,如同一个巨大的温室,一心朝着美好善良的方向成长,可是一旦温室破裂,风雨无情吹打下来,你要么抛弃脆弱努力承受让自己变得强大,要么死在自己的温柔软弱里。
将秋忽然笑了,唇角的笑意却是冰冷的肃杀,他放开拉着灵秀的手。双手交织,不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他现在只想快速的杀,快速的解决这一切,然后,快速的,去找妨闲。他想问问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心理,是不是曾经如自己一般如此。
数十条黑影不断进攻,将秋一人努力防备。他知道现在他掌管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灵秀的命。他自己可以死,但是灵秀决然不能有半分闪失。
雷电轰鸣,细雨无声,无名的烈火燃烧,守在村外的人们,惊愕的看着曾经的村庄惊险诡异的在这暗夜飘摇。
嘶吼,尖叫,红光,蓝光,交错缤纷,如同烟火,盛开在鬼气森森的夜。
“这些东西好像是被僵尸咬过。”灵秀咳嗽不断,强打精神:“正北方阴气极重,是养尸之地,向村外跑,等到天亮。”
将秋二话不说,结印加速,身形却自向被偏移,灵秀紧跟他,将秋不断扩张保护范围,以保护灵秀安然无恙。可是那些黑影们似乎发现了他们的意图,疯狂围剿,甚至,将秋看到了那些原地奔跑的鹿全数冲了过来。将秋躲闪不及,肩头挂彩,接着是身上,脸上,将秋感觉火烧一般的疼痛,但是很快他就麻木了,死死的挡在灵秀身前,不让她受伤害,用自己的身体架起了无形的盾牌。
焦急在外等待的村民们被这夜的风雨惊得紧缩成一团。而千里之外的黑色石殿里,妨闲正在看着什么,肩头却是一疼,敏锐的皱起眉头,妨闲第一反应将秋出事了。蓦然站起的身子在站起之后,清醒的意识到了什么,缓缓的坐了下去。
不是说过冷静吗,淡岛说过,让灵秀跟着那个白痴。灵秀的法力虽然不能全数恢复,却也决然不会太差,毕竟千仞的恢复效果还是不错的,况且,淡岛的那个疼妹妹疼到没边的家伙,自然会给她最好的帮助。
呵,穷担心什么。一旦入局,成了迷者,只怕会有更多的麻烦等着自己,而自己现在真的是不能分心了。罗菱和萧天撺掇长老们已经在步步紧逼了,师父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明显是觉得亏欠了罗菱而不愿意过分出面,所有一切都推到了自己这边。
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也是一种秘而不宣的保护措施吧。可是,师父,你真的觉得我斗不过罗菱吗?
除了那盛名在外的大师兄,我的名头又输给过谁?师父,你难道不相信自己的眼光吗?
黑暗一点一点褪去,将秋血肉模糊的眼睛只能勉强支开一条缝,而那些黑影和鹿已经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在太阳照射的瞬间,猝然成灰。而没有死亡的黑影和鹿突然消失,将秋知道,他们不是消失了,而是回到了各自的地方,一旦等到黑夜,必然再次出现。
“你能感到那具僵尸的位置吗?”
“能。”灵秀缓慢的回答。一身白衣早已血污满篇,而外罩的黑色斗篷亦是满身血腥。
盘根错节,泥泞满路,将秋一瘸一拐,顺着灵秀的指引,终于在村子的另一头,找到了一口枯井。枯井的下面,一具鲜活的尸体就那样隐在阴暗之处。而井旁一块巨大的石头和石头上腐烂霉变的纸张,依稀可辨的是一些符咒的意思。
事情是这样的,这口古井里封印着一具僵尸,然而有人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搬开了这块石头,于是僵尸半夜出来咬人,人中了尸毒,疯掉,死去。死去之后就被埋在村子里,尸毒合着新鲜尸体在土地里使得植被异变,造就了满路疯长的绿色植物,而那些植物是被诅咒的东西,而村民开始不知道,割了这些草喂了鹿,然后鹿中了这样的咒,也就发生了异变。而疯掉还没有死掉的人,变得半人半鬼,一到夜里就想出来咬人,闻到活人气息就不断追赶,一到白日就躲在阴暗的角落。
没有什么争议的,最最平常的一个除妖的故事而已。
将秋烧化了那具僵尸,因为不会念什么往生咒啥的,只能简单祭拜,算是超度。然后拉着灵秀出村,刚看到村民,身体再也无法支撑晕倒在地。
呜呜,呜呜呜……
孩童的哭泣尖利刺耳。这一次,将秋却没有烦躁,没有暴怒疑惑不安,他只是安静的看着那个孩子。孩子的哭泣因得安静越发的尖利清晰起来,将秋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的听着,仿佛这孩子是在代替自己哭泣一般,又好似在为自己哀悼,好像一场莫名的葬礼。
将秋醒来已是三日后,一睁眼就看到火娃可怜兮兮的在给自己炼药,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勤快了。一转头,就发现灵秀正无声的注视着火娃,心里瞬间明白了什么,无声的笑了。
听到动静,灵秀和火娃回头,火娃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灵秀的眼神则平淡了很多:“你醒了。”
“嗯。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明白什么是妇人之仁,让我明白了男子汉的担当。其实,他现在已经明白了,灵秀是装出来的,那天晚上灵秀没有因为身体不适而丧失法力什么的,她只是在逼迫自己更加勇敢的面对这个现实。
人很多时候,都是逼出来的。
灵秀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无悲无喜。无悲无喜这词一冒出来,将秋蓦然想到了妨闲,干涩的嘴角吞了吞口水:“你知道妨闲在哪里吗?”
灵秀微微一愣,歪了头,看着他:“他在夜末。”
“夜末?夜末远不远,我想去找他。”
“夜末是黑暗的世界,你不能去。”
“我想去找他,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去。”将秋可怜兮兮的看着灵秀,他可是很久没有看到妨闲了,好哥们几天不见分外想念这种事情不是多了去了吗。
灵秀沉默了,双目直视将秋,将秋被盯的不好意思,想要转过头,却忽然发觉不对,抬头对上灵秀的眼,很快就发现,灵秀看的不是自己。
看着将秋的眼,灵秀忽然笑了:“夜末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你想去很快就能到,你不想去,一辈子都到不了。”
“噗,想不到灵秀你还会开玩笑啊。”将秋笑了起来。
灵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收起了笑,目光恢复了往日的稍显呆滞:“好好休息吧。”
将秋看着灵秀起身,施施然的离去,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觉得最近灵秀很怪异。
不过想想,一个养在深闺的大小姐,本来就不适应白天,还在白天跟自己一直赶路,晚上跟自己一起见识妖怪,偶尔有些古怪的举动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吧。而且,怎么看灵秀现在的气色都好了很多啊,神情言语都不知不觉的鲜活起来了。看来,多出来活动活动果然是好的啊,思及此,心情慢慢好了起来,心情一好,身体上那些苦痛什么的就又跑回来了,让他不得不躺倒,好好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