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追
疯狂的奔跑。
这是一场无声的追逐。
将秋确信那个逃掉的东西就在前方。
想要看见,想要看见,只要看见就能追到,就能对付。
追逐放逐到了一片无垠的空地。
空空如也的境地,除了空气还是空气,什么都看不到。
忽然,一阵钻心的疼从脚底升起,将秋惊跳而起,血缓缓的从脚心流出。
有什么东西深深地扎进了脚中,他冷汗涔涔,跌倒在地,掰起脚,一截断刀就那样生硬的杵在自己的脚底板上,鲜血正是因此。他咬着牙,拔出来。
刚拔出来,忽然闻到一阵刺鼻的味道。
什么东西被烧了?
他茫然四顾,忽然诈尸一样滚倒在地,不断的在空地上打滚。
妈的,有没有搞错,老子大活人都敢烧啊!
好不容易滚灭了身上的火苗、
“嘻嘻,嘻嘻。”
讽刺的笑声忽然响起,将秋心中蓦然一定。混乱的心神缓缓的凝聚。
淡岛说,心锁,一切由心。
妨闲老骂自己睁眼瞎,那么眼睛看不到的,心就能感觉到的吧,瞎子不是都比健全人的感官更加灵敏吗?
静下心,静下心。
我们这样容易被外物干扰,被眼睛所看到的所谓真相蒙蔽。为一时的愤怒悲伤欢乐激动左右,忘记了静下心来看一看,忘记了静下心来想一想,一切是否这样,一场又一场理性与感性无形的较量。
黑,世界很黑,看不清,什么都看不清。
可是慢慢的,慢慢的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
我想要看见,我想要找到钥匙,打开那扇门。
我应该能看见的,应该可以区分的。
将秋忽然这样奇异的笃定起来。
热,好热,疼,好疼。
不睁开眼,却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衣袍已经莫名的烧了起来,脚上的疼痛更甚。
它在哪里呢,就在自己周围吧
想要睁开眼,想要滚开,可是,睁开了,滚开了,好不容易抓住的感觉就会消失吧。
在哪里,在哪里?
冷汗涔涔,火苗蹭蹭,将秋只是咬紧牙关。
快啊,快啊,在烧着肉之前,快啊。
猛然,黑暗的境地划过一道红光。
将秋猛然睁眼,却又迅速闭上。
不够,这些还不够。
火焰已经烧着了头发,刺鼻的焦糊空地弥漫。
钥匙,钥匙在哪里?
胳膊已经烧了,肉体的烧灼糜烂,将秋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你。
那瞬间闪过的红光,忽然清晰起来,看到了,看到了,那个二十厘米高的小娃娃,满身通红,头顶有绿叶扎起的小小发髻。
咔嚓,眼前那道模糊的光晕忽然如玻璃一般支离破碎。
有东西影影绰绰出现在碎片中。
将秋猛然睁开眼,双手迅速结印。
“呈暗之幕,界根之水,引!”
凭空的水哗啦啦的自半空倾倒,浇熄了将秋身上的火焰。
忽然,将秋快跑两步,一个前扑,双手一抓。
“好烫!”将秋下意识的松开手,又赶紧抓住了。
“看你往哪逃!”将秋裂开了嘴,看着掌心里那个扭来扭去,拼命挣扎的小娃娃。
“喂,你叫什么啊?”将秋将法力附着在掌心,那小娃娃的火热已经灼烧不到他了。
小娃娃小手臂抱肩冷哼一声,转过了头,将秋乐了。
“真好玩,长得跟葫芦娃似地,又有红孩儿放火的能力,恩,恩,就叫你红娃好了!红孩儿和葫芦娃的合体,跟六神合体的雷霆王一样,我果然是个天才啊!”将秋喜滋滋的乐着,全然不觉得自己起了多么通俗到恶俗的名字。
他话一说完,一道白圈忽然自他口中飘出,稳稳的套住了红娃的脖子。红娃愤怒的挣扎着,嘶鸣撕扯那无形的光圈,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其分毫。
“白痴,你干了什么?”不温不火的声音,冰的渗人,将秋浑身打了个寒颤,不用猜就知道是妨闲。
“我,我不就借了点松间亭的水么,至于大半夜的追出来吗?”将秋缩了缩脖子,小声狡辩着转身看着妨闲那张妖孽脸。
好吧,要灭掉火就得借水嘛,那只有心中想到有水的地方,才能从那个地方通过法咒隔空转移过来嘛。自己在九轩那么久,第一反应就是松间亭外的池塘嘛,谁让妨闲这个死妖孽,没事就爱靠在那边上,看着水里。
哎哎,妨闲的脸不对了啊,为什么千变万化的样子,好像不断的在变,而且妨闲的样子不似之前啊,浑身有一股七彩之气。
不对,不是妨闲变了,是自己的钥匙找到了!
4.红娃
无视将秋一个人的悲伤欣喜,妨闲只是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将秋手中的红娃。
“你拿的是什么?”
“红娃啊,怎么了?”将秋说着,将红娃随手晃了晃,红娃啊呜一口,咬了他的食指作为报复,可惜这孩子年纪太小,乳牙都没长全,一口下去将秋只当挠痒痒。
“红娃?”妨闲愕然出声。
“怎么样,我起的名字够牛吧。”将秋一脸小得意,看的妨闲恨不能把他塞在脚底下狠狠的踩上百八十下。
“呵,是够牛的。能把千年火灵叫的如此俗不可耐的,除了你想来也不会有其他白痴了。”
将秋一愣,努力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手中的红娃:“这家伙,什么来头啊?”说着,还用指头戳戳红娃的脑袋,红娃张嘴又是一口,将秋一个脑瓜崩,红娃立刻晕天黑地。
妨闲难得悲哀的看着那只挣扎的红娃,觉得它真是到了百辈子的血霉了才会撞上这么个白痴当主子,而且还这么痛苦的被加了禁锢,除非将秋死掉,否则,他就得伺候这个白痴一辈子。
千年就有灵性的火灵啊,试问三界之内,能有十个吗?
将秋不知道,自己无意识的举动,又为自己树立了一个恨不能他死的敌手。小小的红娃,自打有了这个牛逼到它想死的名字之后,就恨不能立刻干掉将秋。
它好歹也是火中之王好不好,炼药,修真,炼器,法术,自己都是易如反掌,三界之内多少觊觎自己的仙佛妖孽,怎么就一个大意被这个白痴给抓住了,还起了名字做禁锢,这下好,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任他调遣了。
从妨闲那里大概知道了红娃竟然很有能耐,将秋一时刮目相看,果然浓缩的都是精华吗?
研究着抬起头,却发现妨闲的脸色变换的越来越快,浑身的七彩光芒却渐渐的暗淡下去。
“那个,妨闲啊。”
“恩?”
“有没有人过你脸色很不好啊,你是不是生病了?”将秋担忧的询问,妨闲微微一笑
“白痴啊,有没有告诉你烧伤是很痛的,伤口是很难好的,特别是浇了池水的伤口。”
“哦,不!你个死妖孽!”将秋哀嚎出声,一切注意力都在红娃身上,所以暂时麻痹了感官,结果妨闲这个混蛋一开口,全漏了,疼痛立刻跟百米冲刺一样爬满了全身。
将秋狠狠的将红娃扔进破损不堪的衣袖里,转过头,就听到砰的一声。
“喂,大半夜的不要一惊一乍的好不好!”将秋不满,真是好心当作驴肝肺。
可是身后久无回应,这个死妖孽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吧。魂淡!
将秋完全没有意识到,之前自己心里各种坎坷,不知如何面对妨闲,如何回到九轩,此刻却是如此的坦然和自然。
又嚷嚷了几句,确信那妖孽真的走了,叹息着转过头就看到了妨闲竟然还在!
当然,如果那个躺倒在地,嘴角冒出血丝,看似柔弱不堪的人,真的是那个死妖孽的话。
5.忘记
呜呜呜……
仿佛一个深远的梦境。
梦中芳草萋萋,百花争艳,那个着了鎏金滚边白袍的小男孩孤单的蹲在花丛中低声哭泣。
“你怎么哭了?”
有声音温暖而干燥,小男孩委屈的抬头,泪眼模糊看不清来人的脸,只看到那一身黑衣迎风烈烈,还有那双眼,虽然隔着泪水,却如苍鹰一般辽远锋利的直指人心。可是,可是那个人明明看起来只比自己大了一点,不是吗?
“他们说我是阴阳妖,说我是女的……他们打我……可是,又不是我想长成这样的……”男孩委屈的泪水婆娑,极是漂亮的脸上却被七零八落的沾满了泥土。
“你讨厌自己的脸?”
“嗯。”小男孩重重点头,如果可以,他情愿长得丑些,也不想再受这些罪。
“你在想,如果长的丑点,就不会被欺负了是不是?”
“嗯。”
“呵,等你真丑了,他们一样会欺负你,因为你丑啊,人不就喜欢持强凌弱么。你丑了他们才能将你更好的踩在脚底下欺负,因为你丑啊,你不配跟他们一起玩啊。天生的歧视残疾者,不是所有人的天性吗?
你是不是又会想,那我长得平凡一点好了,是不是?”
“嗯。”小孩瞪大了眼,连鼻涕掉下来都不知道了,只晓得,这个大哥哥好厉害,他怎么能猜到自己的想法呢。
“等到你平凡了,毫无特点了,大家都一样了,你又会厌倦自己没有特点,然后跟那些一样没有特点的人互相挖苦讽刺,挑毛病,然后变得平庸。而平庸了又会被人痛斥恶俗,然后不改掉现在的性格的话,你依旧会被欺负。”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人就是这样啊。他们讨厌比自己弱小的,嫉妒比自己闪亮的,又看不起跟自己一样的。总是这样勾心斗角,没完没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个人耐心的坐在小男孩的身边,抚摸他的头,小男孩留着鼻涕摇摇头,真不明白啊。
“别人的话根本不可信,别因为别人的目光而质疑自己。你有这样一张漂亮的脸,为何要因为别人的看法而想毁掉它?”那人轻轻拂去他满脸尘土:“他们只是羡慕嫉妒而已。
如果被别人的想法左右,你终究会迷失自己,到时候只会落得任人践踏的下场。你是无法左右别人的想法的,但是你可以主导你自己,可以左右你自己的人生不是吗?
做自己的主人,凌驾于他们之上。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没有对错,没有美丑。你赢了你就是对的,是美的,你输了……”
“输了就错了,就是丑的,是不是?”小孩激动的抢答,那人却笑了,眼睛里的笑意闪闪亮亮像星星。
“没有输,错,既是死……”
话语的尾音仿佛一个休止符,链接着整个梦境的终点。一切白雾皑皑,悄悄隐去,留下了印记却仿佛不曾出现过。
谁,那个人是谁?
妨闲缓缓的睁开眼,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忘记了?
忘记?
妨闲睁大了眼,自己的房间,一如既往的不见光芒。
不对,有什么东西闪着自己的眼了!
妨闲微微的眯了眯眼,再睁开,就看到趴倒在自己床边睡的云里雾里的将秋。
心间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大概。自己连日对抗十殿,前段时间又因为拉这个白痴还魂,功力大损,将秋闹离家出走,正好顺势将他寄养在淡岛家,自己好全心全意对付十殿。
毕竟淡岛说的不错,自己是狐狸,不适合跟母鸡一样保护谁。
既然不能保护人,那就干掉威胁将秋的东西,干掉十殿不就好了。
可是明明人在战场上,心怎么就那么不听话的乱跑?
九轩的变化他了如指掌,一感到有人借水,本能就反应到这个白痴身上,然后身体先精神一步,赶了回来。结果这小子就是皮外伤,他却因为体力法力心力都不济,就内伤攻心的倒地啦。
思及此,微微叹息着看着将秋呼呼大睡。
“明明是你哭着说不想看到那些东西的,现在又为什么要这般拼命的想看到?
人,果然是喜欢穷折腾,永无满足的生物啊。”妨闲伸手,拂过将秋毛茸茸的头。
那时,将秋刚到此地,十殿追杀不断,无数的妖魔鬼怪化作人形来诱骗迫害,而他天生通明之目,看得到一切,分得清妖怪与人,他的精神崩溃了。
他出来此地本就无法接受,又遭到这些待遇,觉得这就是个妖魔鬼怪的世界,他无法适应,饶是他天生乐观,又如何受得了莫名其妙天天被异类追杀,他发狂的用头撞墙,想要自戳双目,他哭泣着说,我不想看见,我不想看见,整个人如同疯癫。
妨闲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心情,将他晦暗的记忆抹去,只留下他刚到就被追杀的痕迹,在他的眼睛里布了一道结界,用淡岛的话来说,就是那道上了锁的门。
要么妨闲收回结界,要么将秋自己打碎结界。
而将秋终究是开了锁,碎了界。
可是以后的道路呢,你要这样清清楚楚的走下去,看尽所有丑陋吗?
然后,纯白的灵魂最终沉淀成与我们一般丑恶的肮脏。
呵,这不是自己最想要的结果吗?
看他被玷污,看他堕落成魔,看他死。
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