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残
那年,他十七岁,初出茅庐,年轻气盛,以为只要心中正气坦荡,便能横扫天下。为了更好的实现抱负,他进入朝堂,却被阴暗的角斗抨来击去,他在这残忍的角斗中,敛起锋芒,小心翼翼,却还是被人暗算,出游之时遭遇袭击,伤痕累累跌落悬崖。
他以为他此生就这么交代了,却不想一棵桃树接住了他,他庆幸担忧之时,那个女子,粉衣粉裙,随风烈烈,仿佛一只温柔的栖息在桃花树上的蝶。
她高高的站在崖顶,然后用红绫扯住了他,将他救了上来。眉眼如黛,虽不是最美姿容,却是心上绝世无双的颜色。
他伤痕累累,她就在一处桃花林中照顾他,直到他痊愈。她不会说话,是个哑巴,吴皑就叫她桃花。但是吴皑还是决定要娶她,桃花未至可否。等到他回到朝堂,扫清恶党,再回去寻找。桃花林不在,桃花不在,记忆却永远留存。
所以,他挚爱桃花。
后来他的运气一直不错,不,可谓非常好。任何想要陷害他的人,总是莫名奇妙的落马,或者露出蛛丝马迹。比如,一阵风吹过,他眯了眼睛,蹲下身,利剑就擦着脑门而过,若不起风,不眯眼,那贯穿的就是他的脑袋,这样的事情屡屡发生,他想那必然是桃花带给他的好运,直到那次大的绞杀,他遇到怀柔。
怀柔虽然救了他,但是怀柔的样貌非常丑陋。吊起的双眼,宽厚的嘴唇,矮胖的身形,粗哑的声线,都无法与那女子相比。
有了对比,就有了计较。
他认为怀柔不过是个山野村姑,却意外发现了她的法力。
于是他好言相求,几近能事。结果,怀柔同意了。他看穿了怀柔对自己的爱,便好生利用起来。毕竟,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毛躁的小伙子。阴暗的朝堂已然让他明白,要生存,就要能狠下心。
狠下心来利用,践踏和收买别人的心。
弱肉强食的法则,不是一朝一夕练成,而是千百次生死争斗的历史遗训。
人说世界残酷,但残酷不正是人们千百年的贪嗔痴爱所造就的吗?
所以,残酷的不正是人本身吗?
于是人的残酷自私被吴皑在怀柔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直到有一天,怀柔离他而去,他又气又恨,怒发冲冠。他忽然发现,他竟然如此依恋于怀柔,他觉得原来自己是爱怀柔的,在不知不觉处,爱的那样深沉。所以他要找到怀柔,以及那个第三者,他要将他碎尸万段,要将怀柔永远的绑在自己身边。
所以他去找了国师淡岛。
那日闲花美景,恣意盎然。淡岛听着他的叙述,却未曾看他一眼,末了,只是淡淡的开了口。
“你爱的不是他,是你那不堪践踏的自尊心。你觉得她是你的东西,她会一直属于你。可是,你的东西忽然背叛了你,你气愤,你焦躁,你不甘心。所以你怨念,你找寻,你觉得你离不开她。”
淡岛的轻薄的话语却如利剑穿心,他还想争辩些什么,却发现似乎什么都说不出,那些话语堵在胸口,一个声音叫嚣着,就是这样,你就是这样!
但是他还是要求淡岛帮忙,淡岛忽然笑了。
“你去九轩阁,找将秋吧,他可能会帮到你。”
于是,帮到了吗?
他的心永远的留在了桃花那里,他四处流浪,只为找到那个他心中的她,那么别的一切也就无所谓了吧。
呵,已经真相了不是吗,那些在意的不在意的,都无法跟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吧。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一切都为了自己好。
他忽然明白了,他一点都不爱怀柔,他爱的只是她的法力。
虽然怀柔会给他一种家的感觉,但是常年奔波的他,并不需要一个稳定的家不是吗?
看,人心永远如此,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摆在眼前的,永远都是一文不值。
吴皑收拾起那些脆弱的情绪,他知道自己的目标和自己想要的,而为了前路他应当更加的处心积虑,在怀柔身上他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该翻过这一页了。
很多时候,越有决断的人,心就越硬。
只因,他们懂得取舍,并且干脆利落。
水流倒影月光,波光粼粼,摇曳生姿,明明热闹的流动,却让人觉得冰寒。将秋怔怔的看着水中的月亮发呆,妨闲不知何时出现了。感觉到他的存在,将秋并没有回头。
“怀柔死了,你都知道的吧。所以,你才说,怀柔不是我能对付的。”一个形魂俱散,不存在的妖怪,即便他法力通天,又如何能对付。
“夜深了,睡吧。”妨闲破天荒的没有打击将秋,只是淡淡的开口。将秋一愣,蓦然回头,正对上那一双千变万幻的眼,可惜那眼眸太深,深的让他眩晕,所以他就那样直接瘫倒在地。
“精神耗损过重,再不休息,只怕早晚一天得猝死。”妨闲的话语平静如水。
灯火阑珊的屋子,光影纷纷,飘落的桃花洋洋洒洒。妨闲窝在椅子上,对面的屏风内簌簌凋落,一个矮胖的身影缓缓的走了出来。
“事情已经解决,我以后听您调遣。”
“一个将死的妖,并不值得我如此。”妨闲懒懒开口,好听的语调,永远刺穿人心。
那妖怪并未辩解什么。
是了,自己将死之躯,真的不能来跟祀生殿的殿主做生意,毕竟祀生殿从不做亏本买卖。一切只不过,自己可以窥探到那个叫将秋的小伙子的一些隐情而已。这些隐情足够来支付妨闲的报酬。
“桃花。”妨闲忽然开口,妖怪心中一惊,蓦然抬头,就看到妨闲促狭到残酷的笑意。
“以后,你就是祀生殿的桃花了,退下吧。”嘲讽的笑容如千刀刮过心骨,桃花强忍心痛,缓缓的退下了。
“一群白痴。”妨闲对着空白了的屏风开口。
桃花却是听到了,她想要哭泣,却发现大雨久未降临,自己已经无泪可流。
妨闲知道,将秋和吴皑却不知道的是——怀柔就是桃花。
桃花就是怀柔。
当年吴皑伤好离开,桃花感念自己是山妖不愿意与吴皑一起下山,却在心中暗生情愫。漫漫时光,寂寂无聊,这暗生的情愫却是突飞猛涨,直到她终于忍不住,强忍住抽离本体的痛苦,以及消耗巨大的法力化作人形接近吴皑,暗地保护,直到那次人多势众,她出了纰漏,才显出身形来。
她怀着怎样激动的心情看着吴皑,可是吴皑的眼中不屑,冷漠让她所有的期待瞬间凝固。她不明白为什么。
在接触中,她终于明白了。
她的外形变了。
抽离山体的痛苦让她的相貌扭曲的如此难看,吴皑不认识她了。而以前,因为不善对人说话,所以吴皑并未听过她的声音,所以他更加的不认识自己了。
所以她拒绝了吴皑的请求。
可是后来她想,是不是长久的生活在一起,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呢?
然后,她发现,他们只是在越走越远。
她终于明白,他爱的不是自己,他的心里一直住着另一个人。
可是她想,我爱你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只会换来更多的伤痛,吴皑根本都不正眼瞧她,而她也在短短的时间里枯萎了,即将凋零了。一切都逃不开万物的法则,所以她要死了,但是她不想让吴皑看到她这幅模样。
他知道吴皑不会让她走,因为她还有利用价值不是吗
所以,她编排了莫须有的人,然后吴皑果然愤怒的赶她走。
于是,她步步血刃的离他而去。
可是,吴皑又开始找她了。
她知道吴皑不过是气愤,但是,他还是请求妨闲,让吴皑忘却自己,好好生活。
测试过将秋有着莫名的爆发的自保之力之后,妨闲将怀柔的记忆凝结浇灌她房里的花朵里,只是他歪曲了一些记忆,就是怀柔已经死去了。然后吴皑再次找到将秋,一切圆满解决。
“他以前,眼睛清澈明亮,比将秋公子更甚……”怀柔也是曾经和现在的桃花轻轻呢喃。
妨闲的笑意越发深重起来。
“再漂亮的眼睛,看不清人,也不过是个徒具华彩的玻璃球而已。”明明爱人就在眼前,却愚蠢的被外貌这种乏味的屏风所遮挡,不愿意看清那具毫无意义的皮囊之后的真心。
这样的人与瞎子何异?
而将秋那个白痴,不也是这么个睁眼瞎吗?
他妨闲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恣意妄为才是他的本质,
所以,妨闲不会告诉桃花,吴皑心心念念的只是曾经的那个她。
拆散鸳鸯什么的,他妨闲才不屑去做,只因他压根就没觉得吴皑和桃花是对苦命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