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了多久,领主就会断水断食了。”那奴隶又喝下一碗汤去。
叛军这边几乎都吃完了,女人在收拾餐具。
“那你们想过,要些什么吗?”小精灵问道。
“不急,还没想好。”那奴隶找到一片薄铁借着月光撬开了脚踝上的镣铐。
“我们要救出被俘的妻子。”头人说道。
“一样,”那奴隶回答,“都得攻陷了石堡才行。”
“如果他们同意谈判呢?”头人问。
“嘿嘿,他们不会,贵族死要面子。如果是他们轻易答应的事我也不相信。”那奴隶揉搓了一番脚筋。
“领主迟早会答应的,想好你们想要什么吧!”小精灵说。
“要她偿命!”老人阴冷低沉的回答贯穿几个人的耳膜,他站在不远处手握砍刀,不大的声音坚定地敲击在几人心上。
叛军也没有点烛火,撑起帐篷与石堡对望。
布瑞林恩特安顿好娜娜,在一处倾倒的断墙上发现了小精灵,他顺手将瑟兰督伊抱下,小精灵踏着阿美达的大角,阿美达还向上拱了拱他的靴底。
“苹果?”
“阿美达想要这个。”
“你们俩在抢东西?”
瑟兰督伊随手将小苹果穿在凑过来的大角上。
“你这样子,鹿要怎么吃?”
“这是它明天的口粮。”
“好吧,希望它今晚不饿。”
“队长,我们该走了。人类的事让人类自己解决!”
“我有一个小妹妹。”布瑞林恩特扫过娜娜的笑颜,小女孩挽起帘子俏皮地伸头出来和精灵道晚安。
“我知道。”
布瑞林恩特的声音压抑,“就在娜娜的年纪被半兽人夺走了。”
“不幸的消息。”
“我没能救下妹妹。”布瑞林恩特看着瑟兰督伊,“母亲失去了孩子和孩子失去母亲是一样痛的。”
“娜娜不是你妹妹!”
“如果悲剧没有发生,她会快乐地长大。她是个勤劳勇敢的女孩儿。”
“人类不知道反抗领主能够得到些什么,他们还不知道死亡并不能泯灭仇恨,仇恨不能给予幸存者生存空间。这将是一场持久的对峙,徒劳的消耗。”
“他们会明白骑士需要工匠,平民需要士兵的。”
“要多久,半兽人不常来。”
“没有半兽人他们也会好好相处的。”
“我看不出来!”
“那你就留下来,看一看!”
瑟兰督伊皱眉。
光线渐暗。
“有云遮住了月亮。”小精灵说。
“正好进攻!”
“是假的进攻,消耗他们的箭支。”小精灵补充。
秘谋正在进行,城里的猎人顶着双层锅盖与稻草人弄出一点儿响动,他们准备攻城了。飞索的铁爪磕在女墙上,至少在石堡内的骑士听起来是这样,其实只是一段铁片被扔上墙头。
“睡了么?”
“警戒着呢!”
“他们开始行动了。”
“窗外没有月光,我看不见他们。”
“乱箭射死叛军。”
“将军?”
“要不打开窗子等着他们自己跳进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那个最先说话的骑士玩味儿地笑道。
“你去守着二楼,你去守着三楼,有叛贼闯入,立刻报警。”
“是!”
“是。”靠窗站得最近的那个骑士比划了一下配刀,慢吞吞地转身下楼。
哗啦——
窗扇破碎。
“放箭!”统领下令。
正在洗浴的弗朗西丝夫人听到声响,捂住胸部坐了起来,为她按摩手臂的侍女吓得赶紧松开以免弄痛了夫人,夫人擦了精油的小臂滑出侍女的手掌,她扯过萨拉披来的衣服将身体裹严实。
身体的温度一下子降到冰点,湿润的空气凝结成露,弗朗西丝的心收紧了。
“萨弗纳呢,他在哪?”
“夫人,我这就去找管家大人。”侍女低首退下。
“夫人莫惊。”萨拉抓起一截木棍护在胸前,紧跟着已经跑出去的夫人。
“夫人,慢点——”萨拉的声音被甩在了后面。
弗朗西丝抓紧胸前的披风向萨弗纳的卧室跑去。楼梯是那样长,没有烛火照亮,萨拉不敢跑太快。
身上的香油还没有干,厚重的丝绸衣袍不经意就要滑落。
躺在混合了鲜花与精油的泉水里沐浴,身边有人轻轻地按摩,不用担心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不忙碌,拥着轻软的绸缎,听着舒缓的音乐,远离一切费心费力的事物。这样的宁静,这样的舒适,不好么?
不用操心银钱,不用打理库府,一个人生活,除了男人什么都不缺。为什么非要引进一个男人呢?比女人富有的,作威作福颐指气使,不如女人的,吃女人的喝女人的还如老鼠般偷走女人的。
一个独身的女贵族在上层社会也成了笑话,而在底层民众的眼中,她甚至比那些儿孙满堂横征暴敛的领主更加恶毒。
只为没有人冲到台前充当伪善的面具么?
这段楼梯是那样黑那样漫长,足够弗朗西丝回顾自己30年的一生。
“萨弗纳?”
“夫人不该这么慌张,这样有失礼仪。”
三个光亮的金色圆球在萨弗纳指尖隐没、跳跃,如同他平日里把玩金珠一样。他单手操持藏宝箱,锁上箱盖才回眸、转身。
夫人迸出冷笑,“叛军攻进来,守得这些你也带不走。”
“嗯,不用拿走,你知我性情,”萨弗纳坐在了箱盖上,“金子,要有时间挥霍才有时间分享。”
弗朗西丝怒视萨弗纳红彤彤的眼睛,“我与你说过我并非生来如此富贵,从前都一样。外面那些人值得你赶尽杀绝么?”
“吃饱了他们就要生事,不如饿着。”萨弗纳在心中则对自己说,逆我者死。
“你抓了草原人的妻子?”
“草原也将是我们的财富,不需要有人分享。”
“你还做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我做生意,赚钱,建设防御工事,这些你不都知道?”
“还有呢?”
“还有什么?”萨弗纳挑眉。
“你爱我吗?”
“爱、当然爱。”萨弗纳摩娑着身下的老柚木箱,眯着眼睛轻轻叹道,我真的爱你,就好似摩娑着情人修饰过度、油滑的肌肤。
弗朗西丝灰眸中的冰逐渐转为沉痛,双手掬在胸前如同祈祷一样,又揪紧了披风。
“既然爱我你就应当陪我到最后。”既然爱就理当应我所求。
弗朗西丝半闭起眼睛,腮边沾上温热的触感,滑落到脖颈却是凉凉的。萨弗纳仍旧坐在远处。
管家踢开箱子,抱住弗朗西丝,“又哭了,别怕,胆敢爬上楼来的我统统将他们绞死。”
“我们断水断粮了。”夫人小声呜咽。
“我劝你多存粮,心痛他们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一群反贼。”萨弗纳一脚踹开刚刚踢了一下的那只箱子,箱盖受震翻开,里面都是夫人赠与的华服。
“他们也不会有多少存粮,只不过是未进献的那一点儿而已。”管家俯身合上盖子,摆正箱体,“我们会有肉吃,骑士们也都吃饱了,攒足劲儿等着呢!”
“嗯?”
“大人,一直未见叛军出现,我们的箭剩余的不多了。”传令官按时向萨弗纳汇报了武器的消耗情况。
“停止放箭,封死下两层窗户。”夫人迅速下令。
传令官扫了一眼萨弗纳的脸色,恭敬地领命而去。
“不要紧张,那群乌合之众人心不齐,终究会听从我们的安排。”萨弗纳捏捏夫人的肩膀,从后拥住了这具微凉的躯体,“你不也以为,让他们闹就闹去吗,放松放松也好。”
“你刚刚说,有肉吃?”
“一会儿侍女会送到你房里。滋味不错,萨拉的手艺又进步了,等事情结束了,你要好好赏赏她。”
“是什么肉?”
一股异香已然飘来,侍女送来一碗羹汤。
“夫人?”侍女惊疑夫人也在,放下瓷碗小心地说,“夫人,要把您的夜宵送来这里吗?”
“快去快去。”萨弗纳不耐凡地挥手。
“是。”
萨弗纳端起碗来先喂给夫人,“怎么样,这很好吃吧?”
说完他自己又抿了一口。
“哪儿来的肉?”
“我自有办法,不会饿着看门犬的。”
萨拉已将夜宵端上,并且说道:“骑士都吃过了,还剩些汤水,可以分给侍女吗?”
“不行,”萨弗纳断然拒绝,“留着明早下菜用。”
“明天再分给侍女。”夫人补充道。
“是,夫人!”萨拉低头。
萨弗纳抱着夫人卧倒在床,心算着雇佣兵的花销,将抚摸划成了一串串数字。
床箱上的烛火缩小成一豆,微弱的光晕停留在蜡油之上,仿佛被寒霜冻住。
静寂的夜,黎明前的窒息。
夫人手足冰冷,胸口却觉辛辣上行,像喝下一碗滚沸的调料,刺激得眼泪都将溢出。她默数人质的个数,不安心地难以成眠,身子却被萨弗纳压住,只有灵魂在辗转反铡。想到那从未尝过奇异的香气,唾液涌进嘴里又被她强行咽回去。储藏室里连肉干都没有了,何况是鲜肉呢?
“呕——”
萨弗纳扶住翻身跃起的弗朗西丝夫人却被夫人推开。
“别碰我!”
“怎么了,你不舒服?”
“以后我不再吃那东西!”
“好!”萨弗纳轻轻一笑,拈起一块宝石,“看看这个,以后我们会有很多。”
弗朗西丝捏住萨弗纳放进她手心的指尖,而萨弗纳只是将宝石递给她,并没有别的意思。弗朗西丝的心空落落的。
天亮了,萨弗纳已经出去。弗朗西丝独自仰躺在床上仿佛被巨蟒压在身下,手指微颤地掐住被子边缘,担心蟒蛇何时会喷出毒液。
蟒蛇不是无毒的么?
异化了的那蛇钻进身体,盘亘在心中,一圈圈绞紧!
“打开窗子。”
“是,大人。”
叛军站在石堡的窗下挥舞着箭矢大声喊叫:“谢谢萨弗纳大人,谢谢大人送了羽箭!”
“不用谢,”萨弗纳双手按在窗框上,左手无名指那颗硕大的宝石在初升朝阳下闪耀着光辉,他说道,“我很想知道,你们反叛有何意义,在谁的手下做工不是一样的,在弗朗西丝夫人的庄园里至少还有肉吃,有汤喝。想换个环境,去没有围拦的荒原上喂狼?”
侍女为骑士端来早餐,持巨大的长柄木勺分汤,一人一碗,再加上菜,最后剩余的残液女孩子们分而食之。
窗下的骚动平息,有说要休息的,有说要工钱的,奴隶与平民争执起来。
萨弗纳端着汤碗倚靠在窗边,冷眼看着叛军表演,暗哼:“真是一群笨蛋!”
费朗西丝枯坐床边,一勺一勺机械地将白粥送入口中,胃里却返出一股子血腥味。她放下粥碗问道:“萨弗纳捉来的人关在哪里?”
“这个不清楚。”萨拉递上绢帕。
“昨日的是什么肉?”
“管家大人说是梅花鹿肉,所以非常的鲜嫩,送来时还滴着血。”萨拉想想又说,“看形状很怪异。”
“萨弗纳带回来11人。”
“夫人?”
“现在还剩几人,萨拉,你也不敢去看吧?”
“夫人,不要去!”
“真的没有人知道么,装作不知就没有罪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