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收敛了些，然而郊外温度只降不升，寒风刺骨，正是这样恶劣的环境才能躲过巡捕房以及中局的搜捕。
夜幕降临，一间不太能感到温度的屋子里，一男一女正面对面各持己见，对峙不下。
“上图已经给了信息，就在明天晚上协助你逃离。景家一向和严承轩有生意来往，货船都是停泊在严承轩的码头，严承轩最近已经拿下了一大片上海烟土市场，财力更上一层，威力势不可挡，夏文进已不能轻易地踩上严承轩的码头。所以，你借助景家回航的货船逃出上海胜算很高的，然后到了杭州自然会有人接洽。事情我已经汇报上面，上面极力支持这个计划，因此，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周婉玲态度坚决，关乎到他生命的大事，她不能仁慈。
紧闭双唇的张君函不发一语，眼神有点怒气，瞪了周婉玲好一会儿才开口，“婉玲，这事儿你本不该告诉上图。”
说到底，他的心始终关心上图甚于一切。
“为什么？作为朋友我不认为不应该找她帮忙。”
“你会害了她。”
“好说歹说你不就是怕连累了上图吗？张君函，你的心能不能想一下自己，你知道不知道，生命是很重要的，生命重要还是顾虑重要？你的命要留着为革命事业努力，不是说你愿意牺牲就要做出无谓的牺牲。”
周婉玲心痛不已，直到最后一刻，张君函心里想的、念的始终还是上图，连自己的安危他都可以罔顾，就只为她，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的选择，他必定会选择让上图活。
“生命重要？难道我的生命重要，别人的生命就不重要了吗？你很清楚我现在的处境，万一因为我而牵连到上图，我于心何忍？你又于心何忍？”张君函咄咄逼人。
周婉玲气得直跺脚，“张君函！你太过分了，难道你认为我就会罔顾朋友的安全不顾吗？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一个人吗？你也不想想，上图要是没有把握，她会答应下来吗？我又至于强迫她吗？看来我这样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多此一举！”
两人同时撇开头，不看彼此。
过来一会儿，又是周婉玲先开口，“君函，我知道你担心上图，可是我请你先担心一下自己好不好？你再不离开上海始终会被逮到，你不能出事。”语气和刚才截然相反，听起来倒像是担心自身安危比较多。
相识多年，周婉玲这般凝重的表情鲜少表露，张君函心里清楚，可以说周婉玲是这个世上最关心他的人了，她确实出自担心，然而，他的顾虑是……“她更加不能出事。”
周婉玲脸上立即僵住！这个男人，难道要把她的心撕裂才罢休么？
“听我说，上图不会有事的？”周婉玲强忍心痛，力劝他放心。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有事？”张君函自然地发问。
“哼！”周婉玲冷哼一声，“君函，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难道你忘了上图背后是谁在撑腰吗？大名鼎鼎的严承轩，她是严承轩的太太，谁敢动她？你不觉得你的担心有点多余吗？”
周婉玲很明显算准了如果万一出事，上图背后有严承轩，估计脱身问题不大，可是，她有没有想过，万一事情不如想象中容易摆平，万一严承轩认为没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去冒险或者作出过大的牺牲，那上图该怎么办？等谁来搭救？谁说这件事不冒险了？谁说他的担心是多余了？更何况，婉玲利用严承轩来当挡箭牌就已经陷上图不义，他不可以领这个情。
“多余？不觉得，我倒是觉得你有心机。”
“心计？”周婉玲被这连个狠狠刺伤，“我的一番冒险，一片苦心竟被你说成是心机？”她彻底被伤害，彻彻底底地被伤害。
意识到自己言语有点过分，张君函想道歉，“婉玲，我……我……”
“张君函！你闭嘴！”周婉玲打断他的话，“让我来告诉你，其实不是我有心机，是你自己心里放不下，在你心里你甚至不愿意承认上图嫁人了，所以你不以为严承轩会是上图的靠山。严承轩是她丈夫，你认为一个丈夫会视自己的妻子的安危而不顾吗？更何况严承轩是那么地喜欢着上图，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段充满未知数在别人认为带有强迫性的婚姻已经变成一段好姻缘了。你不知道，我现在见到的上图已经不是婚前那个觉得自己前途迷茫的上图，你知道她变得有多美吗？不是她美貌的美，那是由内而外发出的一种属于幸福的美，一个女人只有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才拥有的美丽。直觉告诉我，她获得了幸福，女人的直觉一向都很准的。”
她幸福了吗？真的幸福了吗？那就好。张君函心里默默感激上天，终于，她幸福了，只要她幸福就好。
“张君函……”
“婉玲，不管你信不信，我不像你所说的放不下，我心里已经放下上图了。”张君函平和地告诉她。
周婉玲顿时一阵愕然。
他继续说，“听到你说她获得幸福，我心里也很高兴。说你有心机是我的不对，你知道一想到要别人冒险来为我，我就会感到内疚，一时情急之下才会说出这么过分的话，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听到道歉的话，她反而觉得拘束起来，“其实……其实我也有不对，不过找上图是形势所逼，除了找她，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就只是一心想要你逃离这个危险之地，没有顾忌到别人的安危……也是我的不对……”她越说越小声，说到最后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
冷静下来，两人相视而笑。
有多久没有这么默契地发笑了，从初次在书店邂逅，一直到后来变成志同道合的战友，他们之间都不缺少默契，正是这份默契，周婉玲认定彼此能走到一起，正是这份默契给予了她一份守候的心，偏偏，始终等不来春天。
“君函，接受我们的计划吧，相信我，一定可以顺利逃离，你和上图都不会有事的。”
终于，这一次她等到了张君函的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