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里的小路弯弯曲曲,却很是平坦光滑一个台阶也无,便于病人们在谷里休息散步。
那个叫阿浩的小厮闷声不吭提着盏灯笼默默地走在前头引路,静雅跟在他身后,知道阿浩一点都不待见她,没有多寻思,本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这么奇怪,有的人见着你就喜欢你,而有的人却是讨厌你没商量。
他在一间屋子外面停住,提着灯站在一边,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开的意思。静雅自顾推开门走进去,借着阿浩手里浅浅的灯光看清屋里整洁简单的陈设,一床、一桌,床前还有一个古朴的书案。静雅累得不行,也没点燃桌上的烛台,本想关门睡觉,不想门外那个脸色冷淡一脸防备的小厮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静雅正不知如何让那杵在门前的人走人,阿浩却先开了口,“公子身上的伤都是你害得吧?”没有等静雅回答他又自顾说下去,“他做事一向小心,要是自己一定不会弄成这样,我不管你是谁,请你记住,公子的身体一向不好,要是他有什么闪失并不是你能担当得起的!”
“我、、、”,静雅很想驳他几句,张开嘴却发现怎么都是自己理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静雅正尴尬下面该怎么驳回面子的时候,阿浩已经提着灯笼远去,一时间疲累的心里五味陈杂。
谷里灯火渐次熄灭,本来累极的静雅躺在床上却失眠了。一直绷紧的弦一下子放松后有些无所适从,就像刚高考完那段时间的状态。回想在蓝黯山上努力练武的日日夜夜,其实也并没有多么凄惨,把心思专注于一件事上总能让生命变得充实。鬼靖夫人的暴虐与严苛对于高手速成来说方法很管用,起码将近两年来她的每一天都没有浪费。现在自己有了从新选择的机会,去留一下子成了她心里不停纠结的问题。
她来到异世这段时间虽然吃过不少苦,却也遇上不少值得结交的朋友,总体来说生活得还算马马虎虎,虽然惊悚无比,这条小命老天还是垂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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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堂里谢语冰摆弄着最近采来的药草,这些东西放在通风的地方阴干后才能储藏。铁扇子、万丈深、火油草、草血竭,每一种草药都是活命无数的东西。谢语冰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药草间穿梭,把各类药草分类规整完,这些活儿本来只要吩咐谷里的学徒做做就可以的,可他一直兢兢业业负责着这项晾药的工作。
虽然是药王的亲传弟子,他除了七八月份采药、批批谷里各位大夫的医案外,给病人诊病的时候并不多,除了药王和师姐恐怕天下再没有人的医术能超过他,可是这对于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医者不自医而已。身上的隐疾一直是他心里的刺,每每想要忘记的时候都会刺得他生疼生疼。
“公子先歇一会儿,喝杯茶吧!”阿浩对那晾药的人说。
火炉煨的水已经烧开,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竹叶香,那是清晨摘的嫩竹尖煮的茶水,等水开时把竹尖捞起,烹以明前翡翠,淡淡的茶香与竹香融合在一起,闻起来清新无比,喝一口更是唇齿留香。
谢语冰没有答话,手里不停。今日谷里又有会诊,他却不能参加,师父说他的病不能受太大的刺激,见不得那些刀刮血淋的场面,必须心清如水方能长安。师命难为,他只好做些查看医书,检查药方这种无关痛痒的活儿。
“哇,好香!”门外走进一个人影,谢语冰闻言抬头望去,静雅正走进门,两人的眸光相遇,静雅对他浅浅一笑。转头却见阿浩冷冷地瞅着她,于是很低调地坐在桌边,诞着讨好的笑意对正在倒茶的阿浩说,“我想喝杯茶!”
阿浩也不回话,只多取了个杯子满上。
静雅接过,浅浅地品了一口,一时间只觉神思在青山绿水间徜徉,“没想到这茶水闻来香,起来更是回味无穷,嘿嘿!”
阿浩低着头,听着这赞赏只冷冷地瞅了静雅一眼,昨日公子的惨状他可铭记于心。
谢语冰整理完了草药正要起身,阿浩赶紧过去搀扶,让他坐在小桌的另一边。
“让苏姑娘笑话了,这茶要是用腊梅花瓣上的雪水来冲泡才是上品,用竹尖水冲泡虽然也清香无比,但比起用雪水泡的总是差了那么一筹!”他浅浅地喝了一口,脸上的笑容如春风般温柔。
“好博学!”静雅瞪大眼,自己从来只知道喝茶,对于泡茶的这些个讲究却是一知半解,从没有深入研究过。
“喝得多了,自然能喝出些门道来的”,他的笑越发的温柔。
阿浩在一边收拾茶具,手脚很是利索。炉里的火已经熄灭,他抱起火炉,把它送到厨房里去。
见阿浩抱着小火炉走远了,静雅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我是来告辞的,公子出手相救的恩情静雅铭记于心!只是以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面”,静雅心里泛起一丝轻愁。
“怎么,不回山里学打猎了?”谢语冰看了眼静雅,如此拙劣的谎言她怎么能说得如此面不改色。
药王谷方圆百里之内哪有什么猎户,就算是猎户只怕在经过那一带山时也会绕道而行,那片山被鬼靖夫人霸占,山里毒虫横行,岂是一般人能随便涉足的。更何况一个娇滴滴清美无双的女子说她在那片林子里学打猎?
“学了一半觉得不适合自己,而且我师父脾气暴躁,跟她相处很难熬!”静雅粗大的神经对谢语冰话里的软刺一点都不感冒。
“既然学了一半就更应该坚持,要在这种时候放弃,那你前面那些努力岂不是白费功夫!”谢语冰的语气有几分冷硬,倒是给静雅当头一声棒喝。
静雅的手蓦地握紧,是啊,差不多两年了,耗费了两年的功夫难道只是学了鬼靖夫人的半吊子花影剑?沉默半晌,静雅不怕死地做了个天大的决定,半途而废从不是她的风骨!而且将来在江湖上万一再碰到鬼靖夫人,她一个恼怒一掌劈了自己怎么办?还是以子之盾攻子之茅才是万全之策!
谢语冰给静雅满上茶水,“姑娘现在决定了?”
“嗯,我还是乖乖回去吧,要不然我那暴虐的师父又要踢我屁股了!”静雅打趣道,心里却一下子轻松起来。
对面女子的一举一动真是扣人心弦,谢语冰微微失神,二十多年平静的心湖也开始荡漾起来。明明是个不善于说谎的人,却偏偏要撒撒小谎,胆子明明小的可以,却偏执地要回去继续学“打猎”,想到此处,他的心也跟着温柔起来,不拆穿她的小谎,也不介意了。
“嘻嘻,谢公子真是厉害,一语惊醒梦中人!”静雅起身拍拍衣服上坐出的小褶子,对谢语冰妩媚一笑,“我先回去了,以后还会来看你的!”
谢语冰正要起身相送,静雅连连摆手,“我害得你受了伤,哪敢劳驾你再送,自己出谷就行,带我像你师父问好!呵呵、、、、”
目送小路上那个粉色的身影远去,谢语冰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喜悦,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心底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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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雅没有说谎,她确实时常去药王谷里看谢语冰,因为蓝黯山实在是太无聊,总不能让她跟一群猴子谈天说地吧!鬼靖夫人除了出去打打杀杀作作恶人,教教她剑术之外,平时一个人关在石屋里,不知在练什么魔功。静雅做好吃的给她送到门口,自顾练剑去。
花影十二式本是一套很正统的剑法,虽然只有十二式但每一式都是一种不同的境界,这和鬼靖夫人的狠辣歹毒简直格格不入。
招式能很快学会,可是那种至高的境界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达到的。自静雅跌崖回来后鬼靖夫人虽然继续残暴地对待她,就算有时候达不到她的要求,也只是些小折磨,静雅咬牙挺着,誓要雪恨不可。
静雅有空了就继续去和那群猴子抢果子吃,几十只猴子跟她混得溜熟,一点都不怕她,老是冲她做鬼脸。有几只总得静雅恩惠的小猴儿还老会摘些嫩叶放在静雅练剑的地方,静雅对此哭笑不得,她不吃树叶好不好!
平时要是提前把鬼靖夫人教的招数学会了,静雅就会从悬崖那里溜下去,十多丈深的山崖上结着一根小儿手臂般粗细的藤蔓,那是静雅的简易扶梯,她可不想从山口那个虫蛇遍布的地方经过。下到崖低后就可以抄近道去药王谷。
一个人总是压抑的,什么情绪都需要排解,需要放松。谢语冰的那温柔恬淡的笑就是静雅最好的放松药剂,心情烦闷或是被鬼靖夫人扁了后只要看到那样的笑,心就会无限放松,这是静雅老是往这边走动的原因;另一个因由就是蓝黯山常年阴郁光线少,静雅得晒晒自己同样阴郁的心情,享受一下药王谷里四季如春的花香。
静雅常给谢语冰采些草药去,还不时带些好不容易剩下来的果子给他。那个温柔的少年大夫总是像兄长一样温柔宠溺的对她笑,然后听她讲她学打猎时遇到的乌龙,如果去的时候鼻青脸肿的话,还会嘲笑她,然后叫阿浩给她煎一碗苦得不行的药汤逼她喝下,说是不喝完的话,下次就闭门不见她,还顺手送给她一瓶外用药—金风玉露。
静雅捏着那个瓷瓶心里忍不住好笑,这金风玉露在江湖上千金难求,可跟她却总是不离不弃,果然是背运。
谷里大多数人都很可亲,但也有给她脸色看的,比如说护主心切的阿浩,又比如说谢语冰的师姐钱芸,对于钱芸的冷脸静雅觉得莫名其妙,她可从没得罪过那个冷艳的女医生!
药王是个和蔼可亲的大叔,平时倒还好,一到阴雨天就只能拄着两根木拐,一瘸一瘸的去跟那些来谷里求医的疑难病人治病去。静雅见此画了个草图,跟谷里一个张姓的木匠磨叽了半天才让一个木制的轮椅有机会问世,药王第一眼见到那个可以移动的椅子时惊讶无比,一连几天不停夸赞静雅的创意,把个静雅差点捧上了天,于是又画了个简易的行动病床,让张木匠做,这样方便病人的运送转移。
这下药王差点把静雅引为知己,从此以后轮椅和行动病床开始在雲和大陆上大量生产使用,给众多双腿不良于行的人和医馆提供了莫大的方便。
当药王谷里的一百多个医生都在为静雅的发明创制啧啧称赞时,只有两个人不以为然,那就是阿浩和钱芸,这两人一个把她当作空气,另一个冷哼一声一如往常地不正眼瞅她一眼。对此静雅只能苦笑。
谢语冰虽然很少出诊,却要看无数医案。他书房案头里的那叠写满鬼画符的单子让静雅头痛无比,自顾坐在门槛上等他,谢语冰喜欢批完医案后去溪边走走。静雅就坐在门槛上静静地等他,思绪天马行空。
时间如水,一时小憩居然入梦,掀起一片刀光剑影。
桌案前的谢语冰瞟了眼坐在门槛上打瞌睡的人,她头上别的晨薇花儿已经掉了下来,花瓣碎了一地。一丝心疼盈满胸怀,他走过去弯腰抱起那个倦及的人,那绝致的脸颜勾魂摄魄,微眯着眼,眉头轻蹙,额上沁出一片细密的汗珠。
做恶梦了吗?把她放进书房屏风后面的软榻,擦干她满额的细汗。她睡得这么毫无防备,不会撒那些让人不知从何信起的小谎。原来,她宁静的美要这时才能散发出来。
只是为什么眉会蹙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开她微皱的眉。转身继续批注医案!
静雅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软榻上,一时间脸红赤耳,绕过屏风,那清瘦的身影还在桌前奋笔疾书。静雅不愿打扰他,于是站在后面静静看着他的背影,这样的认真与执着,不正是自己欠缺的吗?
谢语冰还没把医案批注完,但发觉后面的人已经醒了,放下笔箸,转头对她微笑,“我们出去走走!”
“可是你的医案--?”静雅指着桌上还未批注的医案。
“回来再批!”他拉起静雅的手朝门外走去。
静雅本想挣脱,但见他如此安然无尘的微笑,嗅着他身上的药香,心里也少了那丝男女之间的隔阂,反握住他,朝门口跑去,两人就像一双飞舞的蝶,蹁跹于山谷的芬芳中,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那一刻,阳光仿佛都集中到两人身上,连在给药地浇水的阿浩都不禁连连赞叹,手里拿着的水瓢什么时候掉落在地都毫不自知。
两人在小溪边停住,那条小溪是从山上径流下来的,滋润了谷中的土地,带来了四季的草长莺飞。
溪水清可见底,几尾鱼儿在水底悠游,岸上人细微的脚步声惊得它们四散逃开,机灵无比。
溪案青草遍地,边上稀稀疏疏地点染着几支粉色玫瑰,这种在21世纪被用来象征爱情的红蕊在药王谷里却四季常开,谷里的人叫它晨薇。静雅采得两支在手,轻嗅,一丝馥郁的甜香萦绕鼻端,细细把玩一番,微微叹了口气。
“雅雅,在想什么呢?”身旁着布衣长衫的男子笑容温暖,他很想感知她的所思所想。
静雅回头对谢语冰浅浅一笑,“语冰,我以前听过一个关于晨薇花的故事”,纤手轻轻抚摸着花瓣。
他轻笑,握住她的手收紧,静雅疼得轻吸了口气,“好,我讲,马上就讲”!
这个医者有时候像温柔可亲得像兄长,有时候又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子,静雅救回被荼毒的手,深吸一口气,眸光一下子深沉得不符合她年龄的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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