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层峦叠嶂,云深雾绕,时隔七年回到此地,乾儿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程,作别了身后的花开胜雪,破晓之前便已来到诸长老峰间的帝峰。陆续赶来参与弱冠大典的人们络绎不绝,乾儿身着男装跟于迦倻身后,小心地掩藏着气息。晋宝紧紧攥着乾儿的衣角,一刻也不肯松开。乾儿原本想将他托付给妃菱,怎奈这个小东西以绝食为威胁说什么也要跟着前来。说来也怪,晋宝竟然有着与众不同的体质,可以于破寂之前便化为人形,这是其他兽仙不能做到的,以它刚刚出生便能施放大范围威力法术来看,他的潜力不可估量。
“请留步,宾客请通报姓名。”礼官立于虹桥引桥,背后背着一支五寸有余的笔,远远向迦倻行礼。
“吾乃昆仑族迦倻王。”迦倻取出自己的黑曜石令牌,交予礼官。礼官不敢怠慢,细细鉴别一番后便忙施以大礼,礼官虽是天子近臣,面对迦倻这样的诸侯王实是差了许多品级。诸侯王与长老院的长老拥有同等高位,却又于一方呼风唤雨。礼官很好地收敛了目中的惊诧,此番前来的诸侯王们,似乎比之每百年仪政之时更加隆重,随从、内侍皆有百来余人,相反这个拥有着最广阔地域的昆仑族迦倻王倒如此轻车简行,别说什么仪仗内侍了,看这么四个装扮古怪、老幼参差的队伍,简直比自己的排场还寒碜。
“请登虹桥,那一端会有礼官引领您去偏殿休息。”礼官自背后提起自己的笔,于空中草书录了迦倻的名讳,那鲜明的墨痕便向着虹桥的另一端飘去。
“请。”礼官收起笔,便见那虹桥的引桥缓缓与主桥相衔。迦倻一行沿着虹桥向前走去。乾儿看着那渐行渐近的殿宇,发现自己从未如此清晰地观望过它,若是多年前自己多待一会,应该不难发现被他掩藏的身份,满目的金碧辉煌此刻如同张了巨口在嘲笑着自己曾经的天真。足下踏着那绵软的虹桥,却有一股自那无底深渊传上来的彻骨寒意自足下传上来,思绪已飘远。
“迦倻王到——”礼官那独特的嗓音十分有穿透力,于殿堂外围传诵。一排内侍已静立相侯,引着迦倻向殿宇的北面而去。
“各位诸侯王都已到了,迦倻王是最后一位到来的呢。”礼官于前方迈着细碎的步子,殷勤地对迦倻说:“您看北苑是最大的一处呢,后面紧贴着帝苑,视野广阔。其他诸位也都按照自己方位各自居住在东、南、西苑里,这毕竟只是外苑,所以各位可以随意走动。若是入了内苑,那就诸多不便了。”
迦倻沉默应答,礼官停留了一会,便让迦倻自便了。迦倻并不多虚礼,那礼官见没有打赏倒也走得快,方留得一处清净。
乾儿见这北苑陈设甚为简单古朴,倒也甚合心意,推开了一间正对着帝苑的屋子走了进去。窗明几净,晋宝随后跟进来,爬去窗前推开了窗子,乾儿朝窗外望去,只见那千百次出现于梦境之中的帝苑此刻正弥漫着一层琉璃色的光雾。乾儿知道,这是鸿蒙悉心照顾的缘故,恍惚间,仿佛看见那一袭白衣于迷雾中若隐若现。
“妈妈,你好像有很多心事。”晋宝摇晃着脑袋,眼皮却禁不住地向下耷拉,看来他这嗜睡的毛病还在。乾儿刚想驳斥,却见晋宝已歪倒于床边,沉沉地入了梦乡。给他盖好被子,乾儿便取出了人王之刃,放于晋宝身旁,便转身悄悄闭门而出。乾儿刚刚出门,一个男子便现于当地,嘴角扯出一丝不屑的轻笑,“青焰”摇了摇头,低沉说道:“这丫头,想就这样甩掉我吗?”袍袖轻甩,人王之刃便已落入其手中。
“果然是名列青莲之前的宝物,灵气逼人,此时吸取的灵力足够我保持灵体一段时间。这个丫头,尚不能物尽其用,便为我所用吧。”“青焰”将人王之刃纳于手中,轻飘飘地穿过门墙,亦跟随着乾儿的步伐向前走去。
来时的路如同多年以前那样错综复杂,只是此时的乾儿已深谙八卦两仪阵,路已无法拦住入林的步伐,可是眼前的迷雾依然障目。乾儿取出鸿蒙交给自己的百香丸,含于口中,是药三分毒,更何况这些全部是各处搜集来的珍奇品种,有多大药性,便有多少毒性,药毒本身仅仅一线之隔。
轻轻挑眉,何处相识何时来聚,乾儿看见一袭白衣立于一棵树下,凝目间寒霜露重衰草凄凄。
“是谁不请自来,背后偷看?”白衣男子并不转身,双目凝视着那淙淙流淌的山涧,身旁一处古琴横卧于地。
“能不能请我听琴?”乾儿如同梦呓般喃喃出声。一阵雾气氤氲了那条山涧,也湿润了乾儿眼眶。
“你是识得音律之人?”白衣男子幽叹了一声,坐卧于地,不顾露水沾湿了衣襟,将那古琴搁于腿上,按弦而切。鸿蒙的琴音一直曲调高远,暗含飒飒之意,只是此时听来竟多了抑扬顿挫,其间那股矛盾的愁绪愈演愈急。
乾儿静静地听着,原本的千言万语已哽咽于喉。她从未自鸿蒙的琴音中听到过如此丰富的情感,是因为他的爱人蘅芜吗?
“这样沉重的思绪,是为了何事?”乾儿忍不住相问。
鸿蒙不言,思绪已完全沉浸于琴声之中,自己于此弹琴不过为了那迟迟不肯归来的回忆——那个自己明明很想想起,却始终无力想起的面容。这弦音已载不动沉重,虚虚实实的事实令自己已无措,所有的过去如同在被别人杜撰。即使明日自己就将想起属于自己的一切回忆,但今日却如同受了虚空的指引一般来此回避那眉间心上的无力。
乾儿没有得到答案,却看见那一袭白衣中傲骨的疲惫,这样宏伟的殿宇,如画的帝苑,他们的主人却显得如此孤魂无依。
愈加急促的琴声令那单薄的丝弦无法勘负,“噌”一声,弦已断,鸿蒙如同大梦初醒般将古琴弃于一旁。
“谁?你是谁?”鸿蒙蓦然转身,却只见一处药草已东倒西歪,见证着她的存在。汹涌的记忆仿佛找到了空隙般充斥了整个脑海,忍住欲裂的头痛,鸿蒙跌跌撞撞地向出路走去。
“乾世——乾儿——是你吗?”急迫的呼唤声于帝苑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