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语轻柔,溶进柔柔的夜风里,像是一首催眠的夜曲,让人含含混混,就落进了甜梦里。
——而李先生眼中最后的一点光芒,也终于,淡去了。
也就在此时——
血红的光芒彻底吞没了天边的月色,黑色的怪鸟尖啸着飞过人们的屋顶,最后落在皇城金黄的琉璃瓦上。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黑色蝴蝶在夜空下翩翩飞舞,野狼的长啸在帝都已经满是血腥气味的上空久久回响。
天现不祥。
群妖乱舞。
而在帝都的中心,也是帝都的最高处,被称为帝都“无夜之地”的摘星阁,明黄的灯火之上覆盖着靛青的琉璃瓦。穿着绣了金银丝的黑衣的女子站在屋顶之上,背后大张着深黑的羽翼,夜风扬起她的黑发、衣摆与双翅,竟给她添上了一抹冷厉与落寞。她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耳中似乎已经听到了脚下人类传来的恐惧的尖叫。
只见她右手忽然一翻,一把深黑色杖身、镶嵌有明黄色宝石、约莫一人来高的权杖蓦地出现在她的掌中。但见戏青高高举起权杖,眼中绿色幽光暴涨,竟是尽数投射于权杖顶端的宝石之上——而那宝石的颜色,也随之改变,由明黄逐渐变暗、变绿,竟显示出了莹莹地如同翡翠般的颜色。
只是这还并非是最终的结果,戏青似乎根本就不在意那宝石的改变,而是微微阖眼,从口中低喃出一段冗长地、没有起伏的咒语。随着她的咒语,那宝石的颜色,亦在渐渐改变——仿佛是吸收了周围的夜色一般,又仿佛是沾染了那已经变得血红的月光……从翡翠般的碧绿,渐渐变黑,然后……又从黑色,化为了血红。
血一般的猩红。
而那颗宝石之中,红光流转,就仿佛,是鲜血在其中流淌。
突地,宝石的形状,也产生了变化。
边缘微微的溶解,仿佛宝石中的血液,就要从宝石中滴出来。
——确实,有一滴鲜血,落了下来。
然而,并非是从宝石中,而是从——
天上。
一滴血,从戏青头顶的天空,落了下来。
直直穿过戏青的身体、穿过摘星阁的楼宇,坠入了帝都的地面。并且,消失不见。
然后,戏青听见了,从地底传来的,被王气封印了的,妖物们的哀号。
因为这个已经算是妖族中禁忌的法术而不得不消耗巨大的法力、也因此而变得面色苍白的女子嘴角微微扬起一抹冷然的笑容,低声道:“既然没有人来帮我,那,你们,就为了我的阵法,而牺牲吧……放心,我会记得你们的付出的……”她微微笑着,再一次,奋力将手中又变得通体幽黑的权杖举过了头顶,高声呼唤:
“列阵!”
仿佛是应和着她手中权杖上的宝石突然爆出的红光一般,细微的血色从她的脚底泛起,渐渐扩散,盖过了帝都的每一寸土地,而后又瞬间消失殆尽。却又有细弱的血色丝线从她的足下成芒状向四周散射开来,在每一根血色丝线都触碰到帝都的边缘的时候,便开始了疯狂的扭曲,最终终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并且,牢牢地烙到了地面上,又转眼不见。
地底传来的妖物的嚎哭渐渐变得微弱,戏青却只噙着笑容旁观着这一切。忽的她脸色一变,冷笑一声,低低道:“还想逃?怎么着,也得感谢感谢我这个放了你出来的救命恩人啊!”女子左手一翻,右手早已轻轻一挥收了权杖,食指的指甲暴长,变得极其锋利。戏青用指甲划破手腕,然,从她的伤口处,流出的竟不是血,却是一条血线,但见那线原本腾起不过一指来长,在空中微微一抖,便向一个方向急速射去。
“往那个方向走了吗?”戏青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不愿意用性命来感激我的救命之恩,那就做我的食物吧!”女子背后的羽翼猛地一抖,借着风势,便飞出了老远。
再看此时的帝都,赫然已经变成了妖物们的世界——诚然,他们不会冒冒失失地杀人,但是,他们的主子已经告诉了他们,一定要,“小小”的,震慑一下这个城市中的人类。
于是——
花藤在园中肆意爬蔓,又肆意开出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朵——虽然不会刻意向人类居住的地方伸展,但是若遇上了在此时经过的下人园丁,也必然会用花藤将之卷来再狠狠勒死;
深黑的、约有一人高的蝴蝶缠绕上夜归的路人,翅膀扇动着将之卷入荒山野岭,而后用只属于兽类才有的尖利牙齿,将之分食,只留下残破的衣衫与还挂着零星皮肉的骸骨;
原本应该呆在深山之中的豺狼虎豹也趁着夜色步出山岭,来到城外的墓地,在毫不犹豫地一口咬断守墓人的脖子之后,便挥动着兽爪掘开坟墓,将其中的尸体肢解曝露……
可是,这一切,都不如头顶那个血红色的月亮,来得惊悚。
凤翔女帝连夜召见司天监,要求得到准确的答复,哪里知道问来问去,也不过一句:“微臣不知,还请陛下恕罪。”
“恕罪?恕个什么罪?!”才刚刚处理完政事,方才睡下却又匆匆披衣起床、召见大臣的凤翔女帝拍案而起,狠狠地将手中朱笔摔了出去,只见那染了朱砂的毛笔骨碌碌滚下玉阶,在御书房的地毯上拖曳出一道诡异的红痕,“天生异象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这一个个,都是些混账东西!朕、朕要你们做什么?!”说到最后一句,却又是颓然坐下了。
“启禀陛下,”司天监众官员中终于有一个年轻的忍不住,也不顾身边同僚示警的目光,径直走上前来,深深磕头:“……我等皆知,此言一出,必得陛下罪责,今微臣还请陛下饶我等之死罪,微臣方敢直言。”
凤翔女帝微微皱眉,沉吟片刻,道:“朕允了便是。”一面说着,见底下众人犹有不信之样,也不多言,只写了一道免死的圣旨,当着众人面盖了玉玺,又亲手递到那年轻人手中,方才回了龙椅,道:“朕所言,自然是一言九鼎,诸卿还有何疑问?”
“微臣不敢。”
却见那接了圣旨的年轻人又一次深深磕头,只听他低低道:
“此等异象,有史以来,皆无记载……只是臣当年为考司天监,曾在家乡村落见过这样一份记录……”
“记录中所言,此等天象,乃,”
年轻人顿了顿,直起腰杆,直直看向坐在龙椅上的女帝,在一片抽气声中,吐字分外清晰有力:
“妖帝现世。”
“人间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