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琉璃此时早已经别过身,往密道深处行去。走了几步,见琅琊依旧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发现白衣的俊逸男子还站在原地,目色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道自己刚刚那些话还是伤害到他了,只是现在又抹不下面子来道歉,唯有强撑起笑脸,柔声问道:“怎么,还不走吗?……要,分道扬镳的话,先一起出了地道再说吧。”
琅琊听到“分道扬镳”这四个字,只觉得心中莫名的疼痛愈发剧烈,再看见玉琉璃强自装出来的微笑,心中又是一酸,一时之间也顾不得会有什么后果,大步上前握住了玉琉璃的手:“让我来照顾你吧……不是因为你老祖宗的托付……但是,你好歹,把你的绣球扔进了我的怀里是不是?”
玉琉璃闻言脸色骤变,狠狠甩开了琅琊的手,却是一句话都不说,径直往前方走去。
琅琊无奈,也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玉琉璃身后,心知自己刚刚是说错了话,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来补救。
这通道并不长,也没有什么岔路或者陷阱,两边都是用的夜明珠来照亮,倒也不显得阴森可怖。
玉琉璃的心情显然不是很好,一步步落得皆是极重。足音在空荡荡的通道内回响,琅琊只觉得那一下一下,都狠狠落到了自己的心头,将自己的心也震得狠狠地颤动起来。
这一路,两人皆觉得太长,却又都觉得太短。直到见到了出口白晃晃的日光,才双双叹出一口长气。
出了洞,只见周围是一片荒山,远处似乎还有点点白雪,算起来,也约莫是在寒暮川附近了。在洞口站定,玉琉璃向琅琊拱拱手道:“那……琅琊公子,咱们,就此别过罢。”
琅琊见她转身要走,心中不免郁郁,又见她眉眼之间似乎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隐隐有狠历之色,便条件反射冲上去握住了她的手,焦急问道:“你打算去哪?”
“我……曾听族里的一个长辈说过,天下之大,何处不能为家……我……自从有了意识便被软禁在擎苍山,现下有了机会,就也到这天下看看吧。”玉琉璃是说的轻松,甚至连神色都是轻松的,但琅琊偏偏就觉得她这般说辞,只是为了宽慰别人,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实心意。
琅琊这么想着,便不禁为自己不能得知玉琉璃的真是心意、甚至还要她撒谎来宽慰自己而感到一阵怒意。
深吸了一口气,琅琊按捺下心中的不爽,对玉琉璃道:“那样正好,你在擎苍山呆了许久,不知道这世间有什么应该注意的之处,更何况你身上也没有盘缠,我便带你一起四处走走吧。”
玉琉璃听得琅琊出言阻拦,闭了闭眼,想要先甩脱琅琊的手,但奈何琅琊此时的手劲奇大,她一挣之下,不但没有甩脱,反而让琅琊将自己抓得更紧了。玉琉璃见状,不由得有些变了脸色,只是那琅琊似乎还是不觉,只见她要挣脱自己,又叹了一口气:“玉小姐,你身上可是没有带一点盘缠,你这样,又能到哪里去?”且不说她刚刚将身上的衣服全部换了一遍,那些值钱的首饰啊什么的,现在都随着那毁掉的房舍而一并摧毁,便是她女子的身份,也是她四处行走的极大阻碍。
玉琉璃咬咬牙,怒道:“琅琊公子,我不需要你假模假式的关心!——大不了我砍了胳膊也可以当做是块上好的玉当了出去!”她此言却是不虚——离了母体的玉石会在瞬间化成原型,同时,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再将缺失的那一部分补齐便行了。只是这个办法,太过损伤元气,同时,也会给修炼带来极大的困难,是以,除非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没有哪一个玉石精会选择这种只有短暂效果、与长远却并无好处的方法。
琅琊皱眉,对她这种近乎是自杀的方法也显然很不认同,虽未说出来,嘴上却依旧坚持,便是握着玉琉璃的手,也更加紧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老祖宗此时必然已经丧身蛇腹!”
“那我就更不能放着你不管。”
“你……你凭什么?!”
“就凭……”就凭我担心你,就凭我不愿意看到你又踏上如同九玄槿一样的道路,就凭我不能允许自己放开你,就凭……琅琊闭了闭眼,道:“就凭,你在武林众人面前,将你的绣球,扔到了我怀里。”
琅琊说完此话,不由得屏住呼吸等玉琉璃的回答——他以为,能够看懂人心的玉琉璃会又说出什么“不要把你对他的感情转移到我身上”;他以为,正在愤怒之下的玉琉璃会脱口点出自己还不明了的感情;他以为,已经好几次想从自己身边离去的玉琉璃会狠狠甩开自己的手扬长而去再不归来——然而,玉璇玑却奇迹般的静默下去,不说话,也不动弹。
琅琊又惊又喜,想了想,还是柔声安慰她:“你若要替你家老祖宗复仇,那也好歹要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们,先去买两匹马,散散心,再做计较吧。”
玉琉璃低着头,再不抬头看琅琊,轻轻“嗯”了一声,便任由琅琊牵着自己,离开了这山野。
琅琊不会读心术,又挂念着要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自然,也就没有听到玉琉璃那消散在风中的一句话:
“我纵使千推万推,你还是要踏进来——可是,你又何必,将你自己引向这注定会魂飞魄散的深渊?”
一转眼,便已过去三年。
三年里,琅琊和玉琉璃虽然说不上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却也可以说是常常呆在一起。身为玉石,他们自然对玉石之类的东西极其熟稔,索性也就做起了玉石的生意,三年下来,竟成了昀照大陆上数一数二的玉石商。
而这三年间,两人常常一同出入,自然有不少不知情的人都以为他们是极好的一对。只是这些事情,玉琉璃不提,琅琊便也不说,彼此之间,亲和有礼,却也疏离。
于是,日子就这样平静的过下来。
甚至有的时候琅琊自己都觉得,这样就很好了——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一样的生活,没有天庭,没有玉石精一脉的家仇,更没有九玄槿,没有玉连城。江湖之上是腥风血雨也好和风细雨也罢,与他琅琊无关,与她玉琉璃,也无关。
可是,就在许多年之前,他也曾经这么渴望过。
然而就在那个愿望才许下没有多久,一场灭天之祸,生生打消了他的愿望延续下去的可能,也生生将他想象之中的命途更改,赐予他另一场相遇、另一场守护。
而现在呢——
站在练武场的檐下看着玉琉璃舞完最后一个剑招,手腕一翻,一个漂亮的姿势还剑入鞘,琅琊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这样的平静注定只能是暴风雨到来前转瞬即逝的风景。
风雨暂息。却不意味着,它不会再起波澜。
而一旦波澜又起,必然是,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