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璇玑撩了撩长发,又扶了扶头上的簪子,笑道:“人死灯灭,便是这肉体也不过一具皮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公子若喜欢,尽管拿去用——公子要想改的话,不如来找我。”玉璇玑刻意顿了顿,在公子瑞似惊似喜看过来的目光里,漾出一抹足以魅惑众生的笑容:“公子不要忘了,我琳琅阁,什么生意都做。”
公子瑞怔了怔,摇头笑道:“我倒是忘了这件事。”他忽然话锋一转,肃容看向玉璇玑:“玉老板可当真愿意替在下解决这件事?”
玉璇玑笑:“公子,咱们也是老朋友了,你不信我。”
公子瑞齐声朗笑道:“好好好,玉老板,就冲你这一句话,这忙,我还非要你帮不可了!”说着,他大步走出前厅,只在快要离去之时转身向玉璇玑作了一揖:“玉老板,三天后此时,我来接你——”他顿了顿,梁璐璐只觉得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了自己,只听他又道:“到时候,便不要让普通人类来了。”
玉璇玑弯弯嘴角:“能到我这儿来的,定然不是什么普通人类了。”
公子瑞微怔,拱了拱手:“如此,那三天之后在下就在此等待玉老板光临。”
玉璇玑亦起身相送,却并不走远,只待公子瑞的身影远远消失之后方才回到主位坐下,宽大黑袖轻轻一甩,四周的一切瞬间归位,她又挥了挥手,冲下面不知何时出现的众人道:“你们先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底下众人依言退下,不过片刻,偌大的前厅只剩玉璇玑、梁璐璐、琅琊和叶静淮四人。玉璇玑颇感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靠在酸梨木雕花靠背椅的椅背上,声音里满是疲倦:“这一次,那该死的滑头鬼终于愿意自己走了——自己走就自己走吧,偏生又给我惹来这么大一个麻烦!”她顿了顿,偏头看向坐在身边的叶静淮和梁璐璐,道:“你们两个也不要去了吧。”
梁璐璐条件反射就要反驳:“那怎么行?!上一次没有带我们去,这一次你居然也不带。”
玉璇玑耐下心来向他们解释:“这一次,只怕比上一次更危险……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公子瑞喜欢带人走有觉的那条路啊——虽然只是恶作剧,可是往往比那些直接要人命的妖怪更加危险。”
梁璐璐才不管公子瑞喜欢带人走什么路呢,她只是抓着玉璇玑的衣袖,不依不饶道:“危险就危险,大不了我的安全我自己负责!再不济,叶静淮也会保护我的!”
“哦?”玉璇玑挑挑眉,看向叶静淮,只见那男子也果然是一幅“梁璐璐去我就去”的模样,了然的笑了笑,拖长了音道:“什么时候,你们关系这么好了呢?”她笑得优雅无害,却硬生生把梁璐璐笑出了一脸绯红,当下也不管什么矜持不矜持、面子不面子的,转身就冲了出去。
只听玉璇玑在身后轻轻一笑,对叶静淮道:“还不快去追?”一时间梁璐璐脑海中乱得更加厉害,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听身后的动静,脚下便不由得慢了许多,只是再一凝神却又听见玉璇玑似有似无地一叹,似乎冲着琅琊低低说了这么一句:“到底还是来了……我明明,想过要改的……”
要来的?来的是什么?
要改的?改的又是什么?
梁璐璐只觉得心中浮起一层又一层不祥的预感,连后来叶静淮追上拉住自己也顾不得,推开他,回到自己的房中——
而这样的不祥,在三天后,竟然有些微地应验了:
梁璐璐环视自己的周围,高大的深黑色山体根本没有融入墨蓝的夜色中,反而清晰地高耸地刺入天际,四周是静悄悄的一片,让人脊背生凉,而就是在这寂静中,连一丝声音都算得上是吵闹。
“梁璐璐,专心一点!不要让我太吃力!”
梁璐璐在这一惊之下回神,才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手正被玉璇玑紧紧的拉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紧迫,玉璇玑竟然是脚下生风,梁璐璐只有被人拖着跑的份。当然也不得不赞叹玉璇玑的轻功,便是多拉了一个人,也能够毫不费力地跟上在前面带路的公子瑞,而梁璐璐也看得出来,就是叶静淮和琅琊,要跟上马力全开的玉璇玑,也是颇为吃力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顾着自己呢?
对自己的要求完全不加以拒绝,只会去考虑怎样才能用最完满地方式带着自己完成……比如现在,自己根本就不会武功,只能被人托着跑,还要被人这么小心的保护着,如果还有上次的事情发生,自己岂不是就成了他们的拖累?
……这种感觉,好讨厌……到了这种时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他们的感觉,好讨厌……
“是啊是啊,好讨厌。”桀桀的怪笑从山间响起,像是一个炸雷,萦绕在梁璐璐身边,“怎么是……这么没有用的一个人呢?”
“你、你在说什么?”梁璐璐不由得心慌,只觉得那个声音务必准确地说中了自己的心事。
玉璇玑百忙之中拨冗回头奇怪的看了梁璐璐一眼,来不及细细解释,只有冲着她简简单单扔下一句“不要多话!心志不够鉴定就不要去管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就又匆匆看向前方的道路,拉着梁璐璐在一棵大树的粗壮枝干上略略歇脚,等着叶静淮和琅琊赶上,当即又向前跃去。
梁璐璐张了张嘴,刚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那个声音又说:“你看你看,她根本就不屑于跟你说话……你被,讨厌了啊……拖后腿的……那两个男人,也没有跟你说话啊,不是吗……你被讨厌了……可怜的孩子……”那一阵阵似远似近的怪笑仿佛是一条冰冷滑腻的巨蛇,牢牢地擒住你的心神,你千方百计想要挣脱,但结果只是被越缚越紧罢了。
“不要!不要!不要说!”梁璐璐下意识地抗拒,哪里知道那个声音又在说:“你在害怕什么呢,可怜的、被讨厌的孩子……反正你从小就是被扔下的那一个,被父母扔下、被亲人扔下、被朋友扔下、被爱人扔下……最后,又被扔到了这个世界……你,总是被扔下的那个啊……”那声音怪笑着,越缠越紧,仿佛就在梁璐璐的耳畔,她甚至能够闻到从那说话的生物最终喷出的腥臭的气息。过去刻意淡忘了的回忆挟带着阴森森的光景在脑海里翻涌往复——“好可怜的孩子,才十八岁就没有了父母……”“她爸妈不是跟她留了很多财产,反正我们是她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不如我们就……”“梁璐璐,你这种自以为是、伤春悲秋的女人最讨厌了!”“璐璐……你是个好女孩,只是,我们不适合……”
“我不是!不是!”梁璐璐觉得自己胸口一阵发闷,那东西缠得越来越紧了、越来越紧,让梁璐璐几乎不能呼吸,那个声音却似乎仍旧不绝,好整以暇地继续道:“你看,你爱上了那个男人……那个穿白衣的、像个仙人一样的男人……可是,你不配……你不配他……他是仙人,而你,不过是一个被人抛弃的凡人……”
“你滚开!滚开!”梁璐璐条件反射地挣脱了玉璇玑握得越来越紧的手,捂住了耳朵,却不防此时玉璇玑还在空中,梁璐璐一下子没有了依凭,又不会轻功,身下一空,向着万丈深渊下落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声音依然极其恶劣地在她耳边,桀桀怪笑着说道:“这一次……他不会来接你了……不会了……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