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灯火依稀,万籁俱静。
月高,风凉。
一道黑影像是乘着风一般,从高高低低的屋檐之下掠过,偶尔停步,灵巧地避开打更的更夫,又加速冲了出去。
——他的目的地,不用说,正是城西那废弃已久的沈家园子。
只是,他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看着面前抽出佩剑、拦住自己,同样也是一身黑衣的男人,黑影蓦地冷冷地笑了出来:“欧阳捕头,真是好久不见了呢。”那黑影声音阴测测的,带着一丝阴毒狠辣,嘴上说的倒是客气,可袖中已经扣着一枚喂了毒的铁蒺藜,只待这挡住自己的“神捕”欧阳齐天有所异动,便毫不留情地下手。
那欧阳齐天不冷不热的回道:“傅先生何须如此客气,齐天可是记得,就在上个月,咱们还在塞北的长风马场见过。”
傅希宇闻言笑道:“欧阳捕头果然好记性,不像希宇这样……”他本就是一面说,一面注意着欧阳齐天身后的那座精巧小楼,此时忽见小楼之中灯火突明,不由一怔,嘴里的话也不由得停住。
可是那欧阳齐天按哪里容得傅希宇分心,依旧是不依不饶问道:“不像你怎样?”
傅希宇心知此时已经耽误不得——他本是想在那玉璇玑到来之前就摸进那德月小楼的,哪里知道欧阳齐天这一下子,竟然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当下也不再假笑,道:“也罢,师兄,我们师兄弟便把话说开了吧——之前的案子都已经销了,我这几个月,又没偷没抢的,你又干什么追过来?”
是的,师兄弟。世上之人——除了他们师兄弟二人脸带早已去世的师傅之外——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敢这样猜测,这江湖之中最不对盘的“神捕”欧阳齐天和寻宝人“怪鼠”傅希宇竟是一对师兄弟。只是这对师兄弟,师兄欧阳齐天学到的,是师傅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正面对敌鲜有敌手;师弟傅希宇学到的,却是师傅的轻功暗器与毒药,偷袭逃跑的功夫举世无双。
“我干什么追过来?”欧阳齐天冷笑一声,“我倒也以为你改好了!结果呢——我问你,城南童家的小姐是不是你掳走的?”
傅希宇闻言变色,急急问道:“城南童家?你说的可是那个童宝儿?”
“你倒是也知道!”欧阳齐天并不给傅希宇喘息的时间,又续道:“那前几日临城的许家那对双胞胎也是你所为了?还有苏家那个小姐连同那三个丫鬟只怕也遭了你的毒手吧……”
欧阳齐天正要一一细数,却不防被傅希宇肃容打断:“师兄,我们好歹同窗五年,你便是这般不信我?我当真是这般十恶不赦之人?”
“师弟,是人便是会变的、也是会看走眼的,就比如我当年,也一样不知道你如今会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欧阳齐天蓦地扬声,手中的银龙剑随之而舞,急急刺向傅希宇。
傅希宇足尖急点,向后飞掠退去,身形轻盈地如同随风而起,袖中早就准备好的铁蒺藜此时尽数向欧阳齐天投掷而去。
到底也是曾经同门多载的师兄弟,又一个逃一个追了数年,彼此之间的招式都是熟稔,当下欧阳齐天向后掠起,既免了被那铁蒺藜所伤,又不必因要打落铁蒺藜而转移了注意力,只是这一下,二人的距离倒是拉开了。
欧阳齐天落在身后的一棵大树下,傅希宇却是退到了树顶。二人这一高一矮,遥遥相对,皆在警惕对方的下一个动作。
傅希宇自是心下急躁——这对峙的越久,对他便越是不利,但习武之人对决之时切近心焦,否则便是一败涂地。但眼见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德月小楼中已印出人影幢幢,显然宴会以至高潮,那张美人图搞不好已经被拿出来了!傅希宇死死握住拳头,只让自己不要想得太多,应付眼下的麻烦才是最重要的。
忽听底下传来一声冷哼:“师弟,你老实告诉我,你深夜到访此处,究竟为何事?”
傅希宇闻声低头,一张脸顿时吓得惨白——原来方才他不过一个出神,竟不知不觉间让欧阳齐天走到了自己的脚下!傅希宇知道自己失算了,唯有强笑道:“师兄还记得师傅当年那句‘画中自有黄金屋,画中自有颜如玉’之语?”
欧阳齐天皱眉:“那又如何?”那不过是自己师傅的一次酒后之言,当不得真,纵然是真的,以那东西的珍惜程度,又岂是随随便便便能弄到手的?……也不对,以那个白天委托自己的女子的谈吐气质来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傅希宇知道自己的师兄未必是肯信,当即笑道:“师兄不要怀疑我的消息,不是我夸口,这世上得到消息的速度、数量能快过、多过我的,顶多就是皇城里的那一位了。”
欧阳齐天还在思量,忽听傅希宇此言,惟条件反射道:“休要瞎说,当今圣上的事情岂是你我能妄加揣测的……你刚刚说什么?”
傅希宇微微一笑,又把刚刚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续道:“而据我所知,这画,现今就在那德月小楼里的玉璇玑姑娘手中,我倒也不是想据为己有,只是师傅生前心心念念的就是那幅画,我不过是想借那幅画一观罢了。”
欧阳齐天眯眼而笑:“如此,我便陪你走一遭罢!”
“师兄!”傅希宇心中一慌,不由得脱口叫住欧阳齐天,只盼他改变主意——笑话,如果让欧阳齐天跟去了,自己岂不是就只能眼睁睁地与那幅画擦肩而过?
欧阳齐天只当不闻,又抬头对傅希宇笑道:“师弟怎的还不下来,长夜漫漫,别是跟那幅画又擦肩而过了。”
傅希宇暗暗咬牙,心中心事竟被欧阳齐天点了出来,既是难堪又是愤恨,面上却只得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跃下树来。当下师兄弟二人各展轻功,翻墙而入,却见德月小楼大门大敞,一个白衣男子站在门口,似乎一直都盯着地面没有抬头,只在二人落地之时,微微躬身道:
“两位爷,我家老板已经等急了,快快进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