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这房子不错啊。”李通吹了一口气,看着窗台激荡而起的灰尘,语气夸张,挤眉弄眼。
“唉,您这可不知道。这房子可都是民国时期就建好了的。前阵子我倒是想租出去,可是政府说是保护,给封了,这不刚刚才给解封的么。”中年房东语气很是殷勤:“您瞧瞧,这家具都是实木的,漆面锃亮。外面又这么大一院子,这花花草草的,春天莺莺燕燕。甭提多美了。不信您瞅瞅我们这周围,哪家儿也比不上啊。“
李通盯着房东,负着手,踱了两步,哈了一声。
房东被看的稍稍有些不自在,后退了一下:“哎,年轻人,你租不租,给个痛快话。我这外面可是有大把人等着要看房子哪。”
“嗤。”李通笑了起来:“您够了。”说着,走过去拍拍房东的肩膀,然后立刻被房东拍开。
“这宅子,我听过。”李通看着似乎是新铺的天花板,向着中堂一步一踱,啪嗒啪嗒的踩着脚下颇有年头的地砖。
“哎,您别听外面人瞎说。”房东面色一变:“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我家这宅子。。。”
“我知道。”李通从腰间摸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拍在手中,转身对房东微微一笑:“我买了。”
房屋过户什么的,李通几乎没管,房东听完李通报出的价钱,看李通跟看亲爹都差不多。两个小时不到,房东跟李通两人就已经银货两讫。看着自己户头多出来的数字,房东不大的眼睛都快笑没了。
毕竟,能把租都租不出去的凶宅卖出普通宅子的价格,自己也算是值了!
“您这?”房东临走前问着李通:“我给您请个家政给拾掇拾掇?“语气中透着对眼前这位大头的隐隐愧疚。
李通回头看了一眼,对房东随意道:“没事,反正又住不久。”
到了第二天,整个梨花巷子都知道了一个大事儿——梨花巷子的凶宅,新住进了一个年轻人。
巷子口,孙记饼店。
孙阿婆,饼店的老板娘,兼职店员,兼职杂工。自家老头子很早就走了。儿子儿媳本就在大城市当白领,对回家当饼店老板毫无兴趣。只是每年回来看望几次。孙女因为户口问题,留在这里上初中,跟孙阿婆也算是相依为命,但却一点也不孤苦伶仃。
一是孙阿婆为人热忱,待客周到,街坊邻居都挺照顾。二是孙阿婆本人一手好糕饼手艺,虽然不至名满全城,但是养活一家老小却是毫无问题。况且其为人勤劳,价格公道却利薄多销。糕饼店总有盈余。甚至自家儿子在大城市那一套房子,都有阿孙婆一份功劳在里面。这三,就是孙阿婆的小孙女,虽然刚上初一,但是乖巧懂事,遗传得孙阿婆一身优点,实实在在是别人家孙女儿。不过,因为跟孙阿婆生活太久,说话语气什么,也是越来越像,故而街坊总以小阿婆戏称,以至于大名孙玥笙,却很少人知晓了。
“阿婆,五块梨花糕。“王禹单车未停,声音已到:“小阿婆给盛一杯绿豆沙,赶紧的!”
“哼!”小阿婆很快从外卖窗口伸出脑袋,手里提着两个袋子递给王禹。
王禹嘿嘿一笑,伸手接过放进车篮。然后拍出十块钱到窗台,大喊道:“结账!”然后从一个袋子里拿一块梨花糕塞进嘴里,车把一拐,蹬车要走。
“慢着!”小阿婆伸手探头,一把抓住王禹的后衣领。
“你干啥?!”猝不及防的王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扭头看着拉住自己领子的小阿婆。
“钱不够。”小阿婆一脸臭臭的表情。
“小阿婆你开玩笑。”王禹眉毛一扬:“梨花糕一块五一块,绿豆沙两块,我没让你找钱就是好的了!”
“哼!谁开玩笑!”小阿婆柳眉倒竖:“今天就是一百块一块。敢少给钱,到学校我就跟老师说你白吃我家糕饼!”
王禹一听语气不对,立刻就怂了:“哎呦姑奶奶,您别难为我啊。您说我错了您至少给我指条活路啊。”
“我叫啥!?”小阿婆松开手:“说不对,就是一百块一块糕点!”
“小阿婆啊。”王禹脱口而出,理所当然。
“要死啦?!”小阿婆伸手去抓王禹的领子:“你再说一遍!”
“不就是小阿婆!从小不就这么喊你么!?今天发什么神经!?”王禹一手护食,一手拨开小阿婆的进攻:“上学快迟到啦!我跟你不一样,早读课我得上啊!”
“混蛋去死!”小阿婆拉着拉着双眼含泪:“都是你都是你!刚到新学校就乱喊,搞得全班都叫我小阿婆!”
“哎,别哭啊。”王禹吓了一跳,赶紧去劝:“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就叫你大名不就得了。孙......“
王禹忽然愣住——额.......她大名叫什么来着!?
小阿婆一见,气不一处打来:“我不管!今天叫不出我的名字,梨花糕就是一百一块!”
“额。那么,敢问小姐芳名啊。”
打闹两人同时愣住,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穿着一身黑色休闲装的年轻人,头发很长在脑后扎成一束。双手握着一把折扇,很谦恭的对着小阿婆作了一揖。
“在下李通,刚刚搬来附近,听说这里有家梨花糕非常好吃的糕饼店,只是不曾想,现今这物价飞涨,我一觉醒来,已经高到了这个份上了。”
微微脸红一下。
“不是,不是。我跟他闹着玩的。”小阿婆低下头:“我,我叫孙玥笙。”
王禹看着小阿婆的表情,手里吃了一半的梨花糕都掉了。
“哦,那么,来一块梨花糕。”李通从从钱袋里抽出一张粉红色的毛爷爷:“孙玥笙小姐,还望给个折扣。”
“你傻了?”王禹看着拿着钱的小阿婆,哎不对。是孙玥笙小姐。用手在她面前挥了一下,却被一把拍开。
“干什么!”小阿婆白了王禹一眼。
“你刚刚真的100块卖了他两块梨花糕啊!”王禹一脸不可思议:“你们家涨价太狠了吧!”
“恩?”小阿婆看着手里的一百块,忽然惨叫起来。
李通打算关上院门的时候,似乎瞥见很远而来的两个身影。
“啪嗒。”坚定的关上院门,李通又插上门闩。走过石板小径,把手中装着梨花糕的纸袋往院子的石桌上随意一丢。
“你说的糕饼。”继续走向中堂,李通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真贵。就这一次啊。天天吃我可受不了。”
巷子拐角。
“他进了那家院子。”王禹喝着豆沙,嘴里含混不清:“估计他就是那个被张秃骗了那个大头。”
孙玥笙咬着指甲,似乎还在回味刚刚自家奶奶刚刚的训斥,似乎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我们家从来本本分分!一个钱也没有多收过人家的!我看店,你去找钱给刚刚那人!”正在调馃子馅儿的孙阿婆听完孙玥笙所说,板着脸训斥道。
红着脸点点头,孙玥笙立刻拿着零钱要走。
“慢着。”
孙玥笙回头。孙阿婆递过一只纸袋:“补偿人家两块糕饼。”
“哥哥。”王禹喝完最后一口豆沙,把纸杯放在一边的垃圾桶上,擦擦嘴:“我先走了。再不去就真晚了。”
“闭嘴。”回过神的孙玥笙看都不看王禹:“你逃课逃得少?陪我一起去还钱。”
王禹表情夸张:“你别冤枉我。我一向学习努力。”
孙玥笙微微撇了王禹一眼。
“好吧。”王禹立刻举手投降:“新学期嘛。我也想给老师留个好印象。新班主任那么温柔漂亮,比以前兰老头好多了!”
孙玥笙轻哼一声:“不就是急着回去见你班花同桌么。”
王禹僵硬的一笑,有些不自然的说:“哪,哪有。”
“这周末我帮你约唐诗语。”孙玥笙继续看那个院子:“我们本来约好周末一起去巷子尾的大院儿喝茶。”
王禹收起了嘻嘻哈哈表情严肃的跟黑社会分赃一样:“真的?!”
“不就是带个拖油瓶。”孙玥笙回头撇了一眼王禹,表情极为不屑:“糖糖我们的关系,还不是小菜一碟么。”
王禹沉思。
“到时候我就说,东西忘带了,让你跟糖糖单独坐会儿什么的......”
“成交。”穿着T恤的王禹撸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袖子:“不就是死了十几口人的凶宅么!就是刀山火海老汉我也去得!”
“嘭嘭嘭。”
“谁啊?”中庭躺着逍遥椅一摇一摇的李通惬意的听着昆曲儿,舒服的眼睛都懒得睁开。
熏香炉里氤氲着淡淡薄薄的香气。
“嘭嘭嘭。嘭嘭嘭。”
“谁啊?!”李通眯起双眼,语气中有着些许的怒意。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我擦!”李通站起来走向门外:“这哪个逗逼啊我擦?”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门还在响着。
李通拉开门闩,一把打开门。
“别一直敲门啊你们。”
门外,孙玥笙跟王禹两人吓了一跳。
“我刚敲了一下啊大叔。”王禹委屈道:“您这立刻就开门了。我说您里面开演唱会呢?”
李通呆了一下。然后回望一眼院子里那张空空的青石桌凳。
“我艹的。”李通叹了口气。
然后立刻转头。
“是。”李通嘿嘿一笑:“刚刚音响声音是有点大。对不住两位。我会注意点以后关小点声儿。两位回见。”说罢就要关门。
“哎哎哎,慢着。有正事。”王禹赶紧推着门板。
“啊?”李通只好又把关到一半的门打开。
王禹眉毛一扬,把正在往院子里打量的孙玥笙推了出来:“让这位给您说吧。”说罢也靠在一边晓有兴致的看着这个传说中的凶宅。
“对不起先生我刚刚不小心找错钱了这是您的零钱还有小店补偿您的两大块梨花糕。”孙玥笙低着头飞速说完。
李通又呆了一下,又回望一眼院子,然后呲着牙嘿嘿笑着,一字一句的说道:“这,还,真,是,多,谢,了。”
孙玥笙感觉手里一空。零钱跟袋子已经被拿走了。紧接着嘭的一声。门已经关上。
“我去!”王禹摸了一把被碰到的鼻子:“不就是个女人嘛,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孙玥笙呼一口气,如释重负。
“你二啊?”孙玥笙说:“人家是个男的好不好。”
“我说的是那个院子里的那个。”王禹哼了一声:“穿着绣花旗袍那个,还拿个小小的折扇。”说完一咂嘴:“真漂亮!”
“哪有女人?”孙玥笙说:“你脑子秀逗了!?”
“(ˉ▽ ̄~)切~~”王禹双手插袋:“你除了刚刚那个帅哥,还看得到什么。”
“去死!”孙玥笙飞起一脚。
“梨花糕。”李通又把纸袋丢在石桌上,然后把刚刚放下,已经空无一物的纸袋收了起来,双手团成一团,丢进一边的垃圾桶里。
“下次,我求你正常点儿。”李通躺回逍遥椅,把唱片机重新打开,躺下,继续闭目养神:“再换邻居,我觉得不管是谁都不会有我这么善解人意,给——你——带早点。”
一觉睡到下午。
李通懒洋洋的站起来,举起拳头,伸了个懒腰。
初夏的阳光还不是那么灼人。院子里那颗亭亭如盖的梨树也遮去了大部分阳光,被打碎后的光斑影影绰绰的撒进中堂。周围旺盛的草木,围墙上的爬山虎,都让这栋老宅有种旧而不破的沧桑感。一旁,熏香炉里的檀香已经燃尽。已干干净净的屋子里充满了淡淡的香味。
扭扭腰。李通很满意的笑笑。然后这笑容立刻被扼杀掉。
“有人在家没?!!!”伴随着几下敲门声,一个很是泼辣的声音传进了院子:光是这个声音,李通瞬间可以断定,此人必是附近广场舞大妈们的精神领袖。
“哎,俗人。”李通挠挠头,解开发带,披散着头发慢吞吞的走向院门。
木门在李通慢吞吞的动作里发出“吱呀。”一声干涩的声音。
“谁啊。”李通打量来人——这是一个腰大十围的中年妇女。紧缩的眉头跟严肃的表情表达了她对李通开门的速度极其不满;利落的穿着,精干的齐耳短发,似乎随时可以喊出“打倒地主XXX”的精神头,让迷迷糊糊的李通更是清醒了三分;至于红袖标上“居委会”三个大字,更是说明了她的身份。
“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儿么?”来者似是不善,李通不动声色的调整了一下站姿,让自己站的更笔直一点儿,争取给对方留点儿好印象,这样,以后自己要做的事情,也会方便一点。
而这个腰大十围的中年妇女,也同样打量着李通。
“这应该是家中颇有资产的浪荡公子。”居委会大妈心中暗自默想:“留着长发,穿着也有些不伦不类,电视看多了是?说话还马马虎虎像是那么回事儿。不过也可能是装出来的。”
李通面色不变,任由眼前的大妈打量自己,始终微笑着。
“你好。”居委会大妈终于说话:“新搬来的哈。叫什么名字啊。”
“李通。”看着掏出一个本子跟笔开始记录的居委会大妈,李通问:“请问我这是犯了什么事儿了么?”
“警民合作懂不懂?所有住户都得在居委会登记,昨天房子过户完你就该来了。”居委会大妈一脸嫌弃:“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
“家父是本地人。”李通点了下头说:“我七岁便随家父去了南方。前几天刚回来。”
“亲属呢?本地的有没有还?”
李通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下:“本地的话,基本。没有了。”
转瞬即逝的悲伤语气。
“身份证。给登记下。”无懈可击的回答,居委会大妈语气有些松动:“你年纪轻轻,这是回来打算结婚还是做生意?“
李通从随身的钱袋掏出身份证递过去:“哪有,回来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正在抄写身份证号码的居委会大妈抬起头,眼神警惕:“小伙子,你干什么的到底?”
“画家。”李通笑起来:“也算是文艺工作者。来这里给人画一幅景。”
“呐。”居委会大妈递还身份证:“我叫唐卫红。这里的居委会主任。”居委会大妈,啊。不。是唐卫红大姐,指着街中一个丁字路口:“那儿,一拐,里面就是居委会。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谢谢唐大姐。”李通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