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初春是多雨的季节,自三月以来,毛毛的小雨便将整个天空笼罩在朦胧的的迷雾之中。
京城的雨已下了三天。今早淅沥的小雨刚停,便只见燕子都飞回了巢,天空电闪雷鸣,狂风怒号,不一会儿,瓢泼的大雨就倾盆而下。雨水打在梅府黑色的瓦上,顺着屋檐绵延而下,漫天的雨水将整个梅府浸淫在无边的夜色当中。
我冲了杯上好的碧螺春,准备送去书房给父亲。从弯弯曲曲的长廊穿行而过,我觉得黑暗中的梅府就如一片巨大的深渊,阴雨却无法逃离。
经过嫡母房间是,我忽然听见房间内传来一声巨响,仿佛是花瓶用力地砸向门的声音,紧接着就听到嫡母尖锐而惊恐的叫声:“孙茵茵,你到底在哪里,你出来!你出来!”
我用手指戳破了窗纸向里看去,只见在房间昏黄烛光的映照下,嫡母发髻散乱,手中却
捧着一件带着陈年血迹的裙子,双眼惊恐地瞪大,仿佛看见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不要,孙茵茵。是我对不起你,我求求你,不要!!”
每当雨夜的时候,嫡母总会发病,形如疯子般又吼又叫。而这个时候,父亲总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不出。
我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上,清脆的声响伴随着雷鸣响起,我抬起头来,却是漫无目的的黑暗,庞大的梅府,有着太多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北周十五年腊月的梅府。人人脸上皆洋溢着温暖而喜庆的红晕。年三十还有十天就要来临,林管家已经在梅府的大门口指挥着小厮往府门口挂上成双成对的大红灯笼。我从梅若青的房中出来,腰间的绣花锦囊中装着一锭银子。梅若青是我的姐姐,梅府嫡出的大小姐。我虽是梅府的二小姐,却是庶出。我的母亲是父亲年轻时纳的一房小妾,因生下我难产而死。我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的容颜,但家里的下人总会不怀好意的打趣我,说我母亲年轻是名满京城的歌女。我与梅若青虽非一母同胞,但面容却有七分的相似,或许是父亲英挺俊朗,我与她皆出落得亭亭玉立,犹如刚出水的芙蓉般清丽。然而梅若青却有一个致命的缺憾,她的左脸颊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由额头绵延之下颚,这是自小就有的,而我的脸颊却是完美无瑕。就是因为这点,梅若青的姿容就硬生生地差了我一大截。
或许,这就是梅若青对我恶语相向,如丫鬟般使唤的原因吧。我自幼少了母亲护着,这梅府中除了父亲,再也没有人瞧得起我,我这梅府的二小姐,也是名存实亡,连个丫鬟都不如。
今天梅若青给了我一锭银子,指使我去城中最大的首饰店锦翠阁买一支之前她在郑太师小姐郑诗诗头上看过的白玉双环点珠玉簪。
我向梅府的大门口走去,林管家见了我,上前询问道:“若红,你可是要出府帮大小姐买东西?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去?”家中的下人除了父亲在场的之外,平日里都是直接唤我的名字“若红”,在他们的心里,我就是和他们同等身份的底下人。我不理睬林管家的虚情假意,摇了摇头,径直走了出去。
就快要过年了,大街上也比平时热闹了几分,买年货的,裁新衣的叫卖声一浪高过一浪。我穿行于熙熙嚷嚷的街道,感到了莫名的安心。这热闹的街道比冰冷的梅府更令人觉得愉快。
走了近半个时辰,我来到了城中最大的首饰店——锦翠阁,锦翠阁的店门奢华至极,金光熠熠让人目不敢视。上好的黄花梨门框上镶嵌着一排排拇指大小的翠玉,与店名交相辉映。锦翠阁卖的都是上好的首饰,京城的王公贵族都是店里的常客,据说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慕名指定锦翠阁的师傅为她们打造首饰。我小心翼翼地踏入锦翠阁翠石白玉垒成的门槛,走入店内。也许是店里伙计看我衣着寒酸,不像是会买昂贵首饰的人,没有一人上前招呼我。我找到了卖女用玉簪的首饰柜。我用余光看见,边上,有一位穿着华美紫袍的年轻公子,身边带着两位仆人,也是衣着华贵,正在挑选男用玉簪。
“掌柜的,这根白玉双环点珠簪帮我包起来。”直到我出声,掌柜的才注意到我的存在。同时,身边的那位紫衣公子也循声望向我这边,目光正好对上我的眼睛。我从他的眼眸里看到了惊叹二字,或许是因为我较好的容貌。
不过掌柜的可不管我容貌美不美,他看了看我寒酸的衣着,用微微鄙夷的语气问道:“姑娘,你确定要这支,这可是千年才成的和田玉,是上品,贵着呢。”
我点点头,掌柜的用手小心的取出那只簪子,轻轻地放在光滑地红色绸缎上面。宝玉玲珑剔透,雕刻成双环的形状,上面点缀镶嵌着两颗流光溢彩的东海珍珠,做工精细,一看就知道是上品,难怪梅若青会一眼相中它。
“五十两银子,一文不少。”掌柜的在我面前张开五指,我赶忙从腰间的锦囊中取出梅若青给我的那锭银子。掌柜的看见了银子,总算对我露出了笑容,他从我手中接了过去,用手指磨搓着,但我看见,他的面色由笑容转成了阴霾。
“掌柜的,怎么了?”我连忙问。谁知那掌柜的竟然把那锭银子朝我身上用力一甩,大声囔道:“大胆刁女子,竟敢用一锭假银子来蒙骗我,当我们锦翠阁是什么地方了!!”说着他把那支白玉双环点珠簪收进了柜子里。我心里咯噔一下,假银子,难道?
我对掌柜的说:“这银子是梅尚书府中的府银,怎么可能是假的呢?”掌柜的对我翻着白眼:“我就看你衣着寒酸,怎么会来我们锦翠阁买名贵的白玉双环点珠簪,你这假银子虽做的逼真,一般人难以分辨,但我这买首饰的你可是蒙骗不了,我用手一摸便知,手感明显轻了。”说罢他从我手中抢过银子,拿起边上打磨玉石的小锤子,狠狠地朝这银子一砸,那一锭银子顿时就裂成了两半。果真如掌柜的所说,那锭银子仅仅是外层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银,里面竟全是黑色的铅土。
事已至此,我总算明白了,梅若青故意拿着一锭假银子让我到锦翠阁买簪子,被掌柜的揭穿羞辱后,我自然是空手而归。然而我却百口莫辩,没有人能证明梅若青拿给我的是一锭假银子,更会反过来指责我贪了真银子,却私自更换银子来诬陷大小姐,这样,我免不了又被梅若青责骂,被嫡母惩罚。梅若青,为什么你竟要戏弄我到如此地步?想到这里,眼泪就不争气地浮上眼眶,我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让它掉下来以显示我的懦弱。
掌柜的不耐烦地对我吼道:“走走走,别影响我做生意,边上的伙计准备动手赶我出去了。我失望至极,准备离开,却听有人在我身后说了一句:“那根簪子我替这位姑娘买下,掌柜的你帮我包好。”
我回头一看,竟是那位紫衣公子,他对我莞尔一笑,拿着那只白玉簪和另一支男用玉簪向掌柜询问:“一共多少两?”
“一百二十两。”紫衣公子身边的仆人掏出一锭雕刻精致的金如意,递与掌柜。紫衣公子走到我身边,将那一支包裹着红色绸缎的簪子递给我。
我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小女子万万不敢要公子的东西,我是户部尚书梅大人的二女儿,请公子派个仆人随我到梅府,我将银子还与公子,否则,这簪子我是不会要的。”我也只是表面上讲讲,若真的到了梅府,父亲不在,我又哪来的银子给他呢?
“你是梅永生的女儿?”他饶有兴味的看着我,”可否告知芳名?”
我低下头说:“我叫梅若红,是父亲的二女儿,另有一姐姐叫梅若青,是梅府的大小姐。”我心中纳闷,父亲官至二品户部尚书,城中所识之人无不尊称一声“梅大人”,这人竟直呼我父亲名字,想来来头不小,再看看他的衣着言行,莫不是什么王公贵族吧?
“只是”,紫衣公子说到“梅永生官至二品户部尚书,你是他的二小姐,为何穿着如此朴素,出门也不带个丫鬟?”
听得他的疑问,我不禁心酸“我是父亲庶出的女儿,娘亲又早逝,姐姐刁蛮任性,在家中只有父亲疼爱。然而父亲公务繁忙,也是甚少在家,所以在梅府中,我也似个丫鬟般的人物。今日的假银子,也是姐姐所给,我着实不知情,想来是姐姐刁难,故意给我的。”平时,我已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想法,甚少将自己的经历说与他人听的,可不知为什么,我竟出奇地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虽然只是初见,但他却让我感到心安。
“你的感受我能体会。即使别人不在乎你,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活得更好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反击。”说罢,他将簪子往我手中一塞,转身出了锦翠阁。“簪子的钱我会向你讨要的,但不是现在。”
我拿着那支白玉双环点珠簪回到了梅府,当我走进梅若青房间,把簪子递给她的时候,她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惊愕,随即是愤怒。她用阴阳怪气的声音对我说:“你,是怎么买到这根簪子的,难道是掌柜的眼瞎了?”
我压抑住心中的愤怒,想狠狠地上前扇她一巴掌,但我知道我不能,至少现在,我还没那个资格。我反击道:“掌柜的并没有瞎了眼,是姐姐连真假银子都分辨不出吧,你为何要用这假银子来陷害我。”
梅若青喝道:“谁是你的姐姐,你配叫我姐姐吗?叫大小姐!你现在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不过你要小心,我可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你的。”她从书案上抄起那支簪子,狠狠地朝地上摔了下去,白玉上镶嵌的珍珠被摔的悉数掉落了下来,梅若青恨恨地走了出去。
那天晚上,我用树胶仔细地补好了那只簪子,收在我的贴身锦囊中。即使别人不在乎你,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活得更好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反击。是,我我要好好地活着,我要争,争回属于自己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