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的这一声音调太大,惹得那书生一下站起来,拿书指着我们:“你们两个要吵到别处吵去。”
“知道了……知道了……”乞丐懒洋洋地吸完最后一根面,低低嘟哝了一句:“我要是有地方住……我嗓门也粗。”
我们吃完了面,将碗交给书生,书生像是看书看得入迷,一手持着书,一手随意地将两个碗扔到了一边的木水盆里。
这个面摊在街道的小小一角,原本是热闹的街道,书生却显然经营不善,没几个客人,廊下挂着一点红灯,照得街面都发出颓靡的红。
“好。”我们正转身要走,书生忽然发出一声惊叹,将书翻过来伏在胸口,摇摇头很是受用的样子,一面自言自语道:“果真令人茅舍顿开,满口余香。”
乞丐好奇心起,偷窥了那书的封皮一眼,“哈”一声拍手:“六合书的九天清华卷,洛子渊,你打算看这个成神么?”
那叫洛子渊的书生抬起头来,脸上浮上一抹冷峭的笑意:“怎么,不行?”
乞丐憋着笑,拉着我跑。
“你笑什么?”我忍不住问。乞丐一拍大腿:“这是个疯子,青蛇之身修仙都顶多成个游仙,他还想成神……这也就算了,谁不知道八荒不夜城是个荒唐地、销金窟,来这里都是寻欢作乐的,这蠢材居然跑这儿来修仙。”
我回头看了一眼,洛子渊重新坐下了,这一坐又坐到了红灯照不见的阴影里,也不知这么点光看不看得清楚。
我们冲入人潮之后,耳边又回复了热闹的繁华。
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甜香,到处都是彩色的衣袂翩然,各种娇软入骨的声音灌入耳,左右灯火旖旎,看来是到了某种特殊场所的街道。
乞丐一面跑,一面自言自语:“还有一会儿就是午夜了,苍冥钟一响,城主就要出来巡城,老子得找个地方躲一躲。”
乞丐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手心里忽然一烫,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烧了一下,低头一看,在大司命衣服上拽下来的白袍一角正发着微微的光。
“你今年多少岁了?”
他脸很花,此刻在灯光的照耀下也看不清楚表情,
“不知道。”我看到他眼底闪过的微微暗沉,往后退了一步——
乞丐头上的犄角动了动:“我现在要去我一个朋友那里借住,看你一个人可怜,带你去?”
手中的衣衫格外烫了起来。
“别去……”
一个清冷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
听到声音的瞬间,心脏跳漏了一个拍子,我下意识转过头,四周还是不变的灯火阑珊……并没有看见熟悉的白衣。
“去不去?”乞丐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
“不用了。”我摆摆手:“我想了想反正没地方住,出城也好。”
我转过身,背后却好像有脚步声跟了来。
我开始拔腿往前跑……脚步声却像是附骨之疽跟在背后不放。
脑海里满是我说出“不去”两个字的瞬间乞丐黝黑的脸上微微有些扭曲的表情……我心跳如鼓,脚下一点也不敢停,朝着人多得地方跑去。
一面跑一面制造障碍:“有人要杀人了!”
旁边指指点点:“人?”
“好多年没见了。”
“快看看……”
“当家的,快出来看人了!”
……
我一瞬间,理解了动物在笼子里被人围观的心情。
……
顺便——这里住的到底知不知道良心为何物啊?
围观就算了……
……鄙视自动闪避放行的!
后面乞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们替我拦住啊,这个小娘们是温香软玉楼逃出来,抓住了我带她还给鬼子母!”
一语落,居然有不少怪物瞬间加入他的队伍……
我已经跑得快要断气,没有力气再唾弃他们。
跑着跑着,前面一声惊锣,背后有人大叫了一声:“巡城的!快跑!”
我转头,看见追我的人一下子全部都往后转。
我将手中的布举了起来——
师父……往前是巡城的,往后是卖人的……
我该往哪里跑啊?!!!
……
白衣在黑夜里寂静,一动也不动。
……
前有狼后有虎……
实在不行,往旁走!
左边是三米来高的墙,右边有水声,河边一路青灯,草丛茵茵。
我想了想,放弃了跳墙,弯腰钻进了草丛里。
没有料到才入草丛,就听到一声抽气声。
“你……”撞到一个带一点温度的怀抱。
声音有些恼怒。
就在这个时候,似乎是巡城的人路过……外面叫了一声:“谁在那里?”
我心脏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只觉得身上忽然一重,一双有些冰冷的手忽然抓住我手腕,翻身压……到了我身上。
那人俯身,湿润的气息拂到我耳边:“叫。”是个男的。
我脑袋短路了一下……忽然理解不过来这个字的意思。
他狠狠在我脖子上咬了一下。
剧痛钻心,忍不住叫出声,我顺手扯过他的手,回之狠狠一咬。
他也闷哼了一声,使力从我口中挣脱,脱下身上的青衫,盖了下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起身:“是我和我娘子。”
“大半夜的不回家在此处做什么?”
问话的声音凶神恶煞。
“……行房。”
回答的声音温文尔雅,却语出惊人。
传到耳里,烧得我脸上火辣辣地一烫。
“幕天席地,确实别有风味啊……”会意的带点淫猥的笑响了起来:“你家在何处?”
“在南城画琵琶巷第二町。”
“门牌可在?“
窸窣的声音响起来,像在找东西,对话停了一会儿,男声低了下来,带点无辜:“门牌落在家中了……青使行行好……”
又一停:“我也是一时按捺不住……方违了禁。”
呵呵一声冷笑:“小子倒是识相……”像是收了什么好处,停了停,又嘱咐:“下次办事先回家,实在忍不住就去寒石山,不就花点钱么。”
说完,一群人吵闹着,慢慢地走到别处去了。
我等了很久,直到外面没了响动,然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出来吧。”
我心里有点愧疚,抱着他的衣服从草丛里站起来。
“刚才——”正想道歉。
河畔青灯幽幽,映照在一张清俊的脸上,发丝垂落肩头,勾勒出雅致的弧线。
“是你?”我讶然。
——刚才的面摊老板洛子渊。
他也讶,只是讶色里带着嘲讽,挑眉:“我当是谁,原来是你,怎么……才一会儿就沈纵扔了?”说着,如玉的手掌往我眼前一翻;“方才为了救你我花了一百铢,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