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暗,四个角落都点着灯,一盏一盏昏黄又黯淡,四周没有一点声音,那一声轻微的响声以后,便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我趴在地上喘了口气,动动手指,感觉到背后暖流自动的游走周身,流过刚才撞击的痛处,瞬间就舒服了很多,缓缓的坐起身来,目光就下意识的顶到屋子中央最大的一个台上。
上面搁着一个巨大的竹枝和香草编成的巨大巢穴,里面安静的搁着一个白色的卵,白色的壳映着四周的火光,映得壳面散发出幽幽的黯色光晕——此刻一条黑色的裂纹,却从上而下,横亘下来,并且在不断的加大,发出细细碎碎的咔嚓声。
我想起下落的时候撞到了什么东西,再看这卵,心里陡然一沉,不知道是不是我掉落的时候正好砸到了凤卵。罗浮寨对这白凤凰寄与的希望很大,又是他们的图腾,如果毁在我的手里,再加上之前莫须有的罪名,这梁子肯定解不开了。
这么想着我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走到凤卵前,看见又一条裂缝,横在了这条缝上,显示呈十字,接着破口越来越多,就在这时候,背后传来的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听到是巫祝正对族长说:“凤凰十日后就要出世,千万不能出问题!”
还有十日,那这就是我弄坏的了?
我背后一僵,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不及多想,四顾一圈没有退路,点足冲我砸出来的大窟窿跃去,这时眼底忽然闪过白光,我正集中精力分不开神看,翻身站在了瓦片上。脚下白光更盛,屋里传来一阵阵惊呼,我正要跃到接近的屋顶上,忽然听到一声清啸,背后有什么东西一窜而出。
转过头只能看到闪着光的雪白尾羽,在面前一闪即逝,我抬起头,只见一道白光冲上了云霄。
太阳就在这一刻完全的沉到了山下,所有的罗浮人都跟着密密迭迭的跪了下来,朝天上不断的叩首,就连那大巫祝,都跑到了屋子前面,对着我所站的地方匍匐在地,口中不停的念着什么。
云霄之中忽然传来接连不断的鸟叫声,山林中早已栖息安静的鸟儿都从林间腾出来,四面八方的云集过来,唧唧咋咋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头顶或而展翅绕飞,或而低空滑翔,各种的鸟羽在风中交织着,穿梭在残留着霞光的云间,不过片刻,附近的树上都站满了鸟,天上飞的更是有条不紊,打着转儿成列阵阵绕过。
我一动不动的盯着漫天霞光之中的各种鲜艳尾羽,一直仰得头颈发酸都忘记了低头。
不一会儿,云里清啸声接近,从上而下,一根根凤凰的尾羽,从天上轻轻的飞舞而下,其中有一根正飘到我眼前,我下意识的伸手,羽毛洁白,像是染了霜雪,触手温软,跟着羽毛落下的方向抬头,雪白的翅膀展开,凤凰缓缓自天上降下,无数的珍禽让着它飞舞,翙翙其羽,绚丽夺目。
它落在了不远处的梧桐树上,尖利的爪猛的抓紧注树枝,目光似乎盯着众人和百鸟的朝拜,又像投过他们看向远方。
“不可能……这不可能!”一直跪在地上的槃碧忽然站起身来,歇斯底里的指着凤凰大叫:“不可能!这东西……不是白凤凰,杀了它,快,杀了它!!”
所有人的脸色刹那间都变了。“槃碧!”族长大喝,伸手将她拽到地上:“你干什么!”
“阿爹……阿爹……”槃碧趴在地上,支撑着半身做起来,拉着族长的衣摆,声音瑟缩颤抖:“相信我……杀了它……杀了它……这不是白凤凰,这、这是……”
四周的罗浮人已经投过来愤怒的眼神,族长急忙的捂住了槃碧的嘴巴,对着身后的人大喝:“还不将她带下去!”
两个粗壮的苗人搀着槃碧弱小的身体就要往下走,巫祝忽然出声:“等等。”
槃碧的目光陡然雪亮,竟猛的挣脱的那两人的搀扶,伸手攥住了巫祝的衣袖,死死不放手,丝毫看不出她这么弱的身体里竟然有这么大的劲头。
“槃碧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巫祝沉声问。
槃碧猛的点头,忽然开口,却只能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粗嘎似被钝刀锯着的朽木。她的眼睛猛然睁大,伸手掐住自己的脖颈,拼命的咳着,却依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将绝望又哀求的目光不断的投向四周……
正在这个时候,凤凰收敛了尾羽,浑身散发出一阵一阵的白光,不过一会儿,梧桐树上已经没有了凤凰,只剩下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儿,雪肤鸦发,粉团一般可人,身上裹着白色的衣服,髫上缀着羽毛。
看到这景象,底下的人神情都有了变化,只是普通的苗人仍旧是跪着一句话也不敢说,槃碧的神色越发绝望,呀呀的叫着,声音凄凉冷厉,巫祝和族长都一言不发,紧紧的盯着树上的小女孩。她歪过头,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我看,两只青鸾忽然飞过来,一只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抓起来,慢慢飞到我面前。
我下意识的往后一步,握紧身后的斧头,却见她完全没有恶意,看到我脸上绽开笑容,咯咯的笑着,深处嫩藕一般的两条手臂,口里依依呀呀的,依稀辨出声音是:“……阿……娘……”
浑身一僵,看着面前的诡异状况,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阿娘?”她歪过头。
巫祝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原本凤凰还有十天才出事,被你砸开了,以为你是它的母亲。”停了一停,声音软下来,沙哑着,近乎恳求:“抱上它吧……”
……
因为这只凤凰的缘故,罗浮寨的人又对我礼遇不少,完全没有再提过凤凰髓的事情。
虽然说槃碧曾经当着凤凰说了很奇怪的话,但是对于这个唯一的图腾,罗浮人还是爱惜万分,族长甚至将槃碧关了起来,不让她再随意出来。
虽然觉得槃碧的反常一定和凤凰髓有关,然而因为洛子渊的不告而别,我还是不知道凤凰髓到底是什么,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不少人,却依旧毫无所获。
耐不住穑波的劝说,我在这里多停留了两天等师父。他们找出了最好的吊脚竹楼,将屋子装饰的精致异常,这屋子背后就是大片的竹林,有两个少女会在清晨的时候到竹林里去找寻新鲜的露水和竹实,带回来给凤凰吃。
它一天中许多时候都是人形,只有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变回凤凰,安静的停栖在屋子中间巨大的用梧桐枝造的巢穴里。
而一旦它变成了人,不管我走到哪里,都一定会跟到哪里,这也是罗浮寨一定要留下我的原因。
不能只呆在屋子里面,出门的时候就只能抱着她,看她依偎在怀里睡觉,乌黑的头发痒痒的拂在脖子上,莲瓣一样的小脸粉粉嫩嫩,吐息绵长悠远。其实虽然看似这么大个孩子,却一点也不重,有时候如果不是喷在脸上那一点气息,我几乎都不记得还抱了个小孩。
其实这样也好,总算抱着他们寨的图腾圣物,这儿的人不至于再翻脸。
就这么住了一天,第三天早上,趁凤凰睡觉的时候,我登上饮雪峰找到了洛子渊所说的那个碎玉洞,用河蚌装水,在投入碧莲的瞬间将水浇了上去,莲花瞬间凝结成冰,颤巍巍的长在石洞边上,晶莹剔透,顶端一点红葳蕤可爱。
只在边缘就能感觉到洞里寒冷刺骨,即便如此,我还是仗着真气护体往碎玉洞中走了一会儿,果然上下都是冰雪,冷意绕在周身,就算调动真气不停的游走周身还是觉得寒冷难耐。
最里面的冰床上确实躺着一个女人,安详的睡着,脸上有些苍白,但依旧可以看见绝世的姿容……眉间轻蹙着,散发出淡淡的哀伤,浑身的衣料都因为冰雪而变得坚硬,只她眉目间一点婉转,流淌在寒冷里,百转千回,动人万分。
——这个因为湘夫人的嫉妒而坠天的云华夫人,似乎到现在位置还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直到走出碎玉洞老远,还是能感觉到森寒的气息跟在身后久久不能散去。回过头,那只望舒的报喜鸟正窜到洞边缘,不住的啄着被冰冻起来的莲花。
我提起气息,快速的跃下了山崖。
站在了罗浮寨尾的一块巨石上,看着朝阳升起,将群山都镀上了一层辉煌的金色,十万大山中间游走的雾气都是浅浅的金黄色,霞光万丈,照映着落霞峰的绮丽,大竹山的诡谲,饮雪峰的旷远。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溪毒山,山间的合离树在朝阳里伸展着,紫色的云缭缭绕绕,虽是毒水染就,这一刻却无比的瑰丽。
面前恍惚了一下,想起第一次来罗浮寨那天大司命站在山巅目送的身影,一点点白隐在松间,隔得远都让人能肖想得到清远的眉目和淡淡的眼神。
我在这块石头上站了许久,心里孤单的感觉忽浓忽淡,揪着心此起彼伏,不由庆幸他只是离开三天。
这么想着,脚下不由得用力,几个纵跃,跳到了他忽然消失的莲花池边。
荷花池再次恢复了枯萎衰败的景象,池边站着一个人,身影在清晨的雾里隐隐约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