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形单影只,一人一剑,旁人听了这话或许大都会嗤之以鼻付以一笑。
正欲问他准备怎么劫,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鸟鸣,我下意识转过头,只见一只青色的小鸟叼着那朵被我安置在了树缝里的碧莲花,放在了肩头。
花瓣柔柔的舒展,丝毫看不出来挤压过的痕迹。我只得将它从肩上扯下来,先收到怀里。
“你这是什么?”见多识广的洛子渊看到莲花的一瞬也疑惑:“对莲怎么有长得……半绿半红的?”
我驱走盘旋四周的小鸟,迟疑着问他:“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将对莲送走吗?”
“怎么,收了另一朵对莲的人不合你的意?”洛子渊眼里含着微微的笑,我正想回答,他的语气忽又转的暧昧:“错了,应该是合你意的人没收到。”
我骤然语结,一时怔了:“你……”心知嘴快不过他,只得匆匆带过这话:“知不知道凤凰髓到底是什么东西?”
洛子渊沉默了一下,望着远处的罗浮寨,道:“我们再往前走走,到了河水边我再细说给你听。”
再往前走了不到一会儿,不远处响起汩汩水声,洛子渊分花拂柳,径直走到了水边上,手一捞,从水底拿起一块像是冰块的东西,走回我身边,与我坐在茵茵碧草上,拿那块冰对着阳光仔细打量。
走出丛林后阳光和煦,我坐在草地上目光随着饮雪峰的山势往上,看着碧空之下腾起的重重绿障,山峰叠翠,白云缭绕,不时有苍鹰窜出云端,振翅而飞,长鸣一声。
正看得入神,忽然被洛子渊手中的冰块吸引,我将目光转过去,他察觉到我在看,手中冰已开始化,滴滴答答的流在掌心,将碧青的袍袖洇出一朵朵墨色的小花。
他将冰块随意弃在草丛里,看向饮雪峰颠:“你知道湘妃仙槎的典故吗?”
我看着流淌的河水,正在想为什么水里会有浮冰,听他问话下意识的回答:“没听过。”再一想,难道是娥皇女英的那个湘妃?
洛子渊道:“湘夫人邀约湘君不至,疑他另结新欢,一怒之下便将湘君的仙槎变作了寒冰,遇天河水则溶。”
原来说的竟是湘夫人和湘君……我想起他二人在九重天上的恩爱情景,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问:“然后呢?”
“然后?”洛子渊冷笑:“湘君是不是另结新欢就不知道了,只知道那****邀了人神云华夫人瑶姬做客,不知道那日瑶姬怎会乘上湘夫人做过手脚的仙槎,从九天上坠落,精魄失了一半,昏迷不醒,听说湘君将她安置在饮雪峰上的碎玉洞里,整个身体以冰床相承,那冰床寒冷透骨,加上湘君在碎玉洞里施了法,寒冰只要在洞内便能万年不化……”说着一捏手中冰化掉的水迹,淡淡道:“有的碎冰从洞里出来,落到凤水之中,现在时正午了,尚遇人体温乃能化,可见那洞中寒冰的厉害。”
我听完他说的话,忍不住问;“若是湘君那天乘上了仙槎也会这样吗?”
“不会。”洛子渊道:“湘君是天神,从九重天跌落下来顶多也就是扫扫面子,不过云华夫人就不同了,因那妇人嫉妒,差点令她魂飞魄散。”
我抓着乱草,想起在九重天上看到的湘君那派温文做派和桃花眼,还有看着湘夫人隐含着宠溺的眼神,从未想到这二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桩往事……如果湘君真的和云华夫人没什么,云华夫人怎么会乘上他的仙槎?可是如果有什么,为何只将她盛放在洞中置之不管依旧逍遥快活与湘夫人恩爱如初?当这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笔抹杀掉?
洛子渊也不做声,慢慢的将手中的水擦干净。我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他:“这……和我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洛子渊笑;“你不是要寻个好地方安置你的碧莲么……喏,我教你。”指着饮雪峰顶道:“找到碎玉洞,将碧莲放到洞里,再乘凉水浇在上面,片刻即化成坚冰,有湘君的法术在洞中,凭他望舒的报喜鸟也想啄开?”
我从怀中取出那朵依旧绽放着的碧莲花:“把它冻起来,就可以避过三世的那一个人了?”
洛子渊点头:“只要别让那人找到你,把两朵花养在一起,这东西是不会有效果的。”
我在心里舒了口气,重新放好碧莲。他又道:“至于你问的第二个问题……凤凰髓是什么,这得你帮了我我才能回答你。”
“帮……你做什么?”我警觉的坐直身体:“凤凰髓我也不一定要知道是什么。”
洛子渊笑着折一支草在手,折作两半:“我粗通卜蓍之术,方才折草一算,根苗带斑,斑在根上五寸处,天上有红鹄飞过,根主凶,鹄主寿,你和凤凰髓将有生死关联,你信不信。”
我听到生死关联四个字,心里突突的一条,不经意间将手中抓着的草连根拔了起来……洛子渊指着我的手道:“瞧,你自己择了大凶,若想化解,你去看红鹄飞向哪里了?”
我转过头,正看见那只红色的天鹅鸣叫着,正往罗浮寨顶端飞去,又猛的打个旋,冲向了山底下槃碧住的义庄。
“这……不是你使的法术?”我目瞪口呆的看着红鹄落到了乱葬岗一边的大槐树上,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越发强烈,不知不觉之间手中的一团杂草已经揉得湿湿的黏作了一团。
洛子渊冷笑道:“信不信原是由你,以你现在的本事,我强求不得你,真是不帮我这个忙的话,你一定会后悔的……”转过头来,认真的看着我,挑眉,再强调了那两字:“一定。”
……
洛子渊跟我说了他的打算,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风险,而且我正巧也需要回罗浮寨一趟。虽说帮他盗浮光裘不大厚道,但是罗浮寨不分青红皂白就散播我偷了凤凰髓的消息还是让我对这点犯罪不抱什么负罪感。
大约中午,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我的双手被洛子渊反绑在身后,就这么把我带到了罗浮寨前。
放哨的一见到是我,忙吹响牛角,不一会儿,我们就被“请”入了族长的屋子。
穑波在看到我的时候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歉意,听从他阿爹的话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在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相信不是你干的。”
我回他一笑,没有说话。
族长坐在火塘后面吧嗒吧嗒的抽着水烟,浓眉紧锁,不时看我一眼,终究起身,对着洛子渊行了一礼:“多谢你将她拿住。”
“不客气。”洛子渊开门见山,倒是真的不客气:“我只是为了谢礼来的。”
“哦……”族长将烟杆放在椅子上敲了敲:“想要什么,恩人尽管开口。”
洛子渊笑:“望舒莲。”
族长眉头锁得更深:“望舒莲一年只开一度,昨晚已经谢了,非明年不可有。”
洛子渊牵着我身后的绳子,就要往外走,族长连忙出手拦住了他:“你要别的什么?”
“非望舒莲不要。”洛子渊回答得肯定坚决。
“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族长语气里明显的带了怒意,就要拍手叫人进来,洛子渊袖中一闪,一把冰凉的长剑已经出鞘,猝不及防的横在了那族长颈上,恶狠狠道:“我看今日谁拦得住我。”
族长显然是没有想到他会出这么一招,要拍的手停住,眸子里神色变幻,最终服了软:“你先把剑拿下来,要请望舒也不是不可以。”
洛子渊没有收剑,只道:“答请或不请。”
族长下颔收紧,艰难的小弧度点了点头:“请。”
洛子渊唰的收剑,却没有放回袖里,而是架在我脖子上,拉着我往外走:“我今晚住在你们寨子下面的义庄里,那儿住着族长的小女儿吧……”看族长面色一僵,微笑道:“谅你也不敢打什么主意,我话先说在前头,如果你胆敢背弃承诺不请望舒,我杀了她再杀了你女儿,从此别说什么凤凰髓了,你可人凤皆无。”族长面上瞬间只剩下苍白之色。
……
不多一会儿,我和洛子渊已经在族长的亲自护送下走到了槃碧的住处,院子里的花蛇一看到他,便瑟缩成了一团,直朝这边吐着信子。
“碧儿”族长长声喊。
门缓缓的打开,槃碧摩挲着出来,只是一日不见,仿佛憔悴了好几岁,面上甚至隐隐有了皱纹,手脚抖索着,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发出凌厉逼人的光:“阿爹……总算找到她了吗?”
族长稍作安抚了几句,又道:“等答谢了恩人,再好好盘问。”便转身带着人走了出去。
我心里正好笑昨天以前才被他们以恩人之礼相待,今天就翻脸翻得如此顺理成章,正在感叹,转过头见槃碧站在院里,嘴角带一丝凄冷的笑,目光里却竟是恶意:“我真是后悔,竟要助你这卑鄙小人,早知道你就是一个杀人夺尸的主,竟然不防着你,四处偷盗,真是卑鄙下作。”
被他一通抢白,又不知其中关窍被洛子渊听去了几句,我心里翻滚,想压下怒气,却终忍不住,正要说话的时候,只见洛子渊施施然袖手,淡淡在她颤抖的尾音下面加了一句:“你的寿命只剩寥寥十天,怒火只会让自己短命,不如闭好你的嘴巴,说不定还能保得一口真气,成仙成神,从此不必拖着这么一副丑陋皮囊。”说着拎着我,往屋子里走去,一面走一面说:“你这样子真是难看,拿盆水好好照照。”
我只在匆忙经过的时候看见槃碧的身子风中树叶一样猛烈的颤抖了一下,知道洛子渊定是又拿住了她的命门说话,往他看去,他扬眉,目中晶亮,满是成竹在胸的神色。
在屋里睡了半夜,看洛子渊已经睡着了,我心里惦记着事,缓缓坐起来,用真气震开他绑着我的绳结,悄悄的推开门走了出去,竟看见槃碧还在白天的位置,只是站着变作了蹲着,面前放着一个大木盆,盆里满满都是水,倒映着月光还有蛇爬上去的信子。
她专注的照着镜子,左右端详,听到我靠近的脚步声,转过头,怒瞪着我:“滚开。”
“你在照什么。”我看她这样子却只觉得她可怜,站在原地不动,移开目光打量着她眼角多出的好几条皱纹,忽的一丝月光流过,在她发间莹莹闪耀,我才看清那是几根白发,坠在她引以为傲的乌黑发丝之间。
我的端详彻底激怒了她。“滚!”槃碧怒吼一声,伸手便是一个诀,捏着手中的黑气,向我颈侧袭来。
我快速的偏头躲过,手中凝了一股真气,狠狠拍向她黑漆漆的掌中,她手一抖,被劲头带的连连退了几步,趁着这时,我将来意说了:“上次你帮我的事,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我师父。”
“凭什么?”她眼里有分明的嫉恨一闪而过,看到我的请求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报复的快感:“我就要说,等他下次来我就告诉他,让他知道你是怎么个嘴脸,怎么害死他最喜欢的人的。”
“就凭……你不想被我师父杀掉”我心里被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挑动,如被拨的弦,分明在震荡久久带音,却只能让自己不要分神,装作镇定的样子注视着她诧异的眼眸,一字字的缓缓道:“你别忘了,除掉那个人的时候,我还什么都不会,缚魂索、桃木剑,这些都是你教我的……”
她咬一咬唇,睁大着眼睛,仿佛不可置信一样看着我:“我那时好心助你……你……莫非还要反咬一口不成?”我叹口气:“反咬一口这是跟你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