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在我扔入纸片的一瞬间合上了,还来不及扔出去的穑波捶胸顿足不止……原来中间一朵莲花绽开的瞬间,莲花池里所有的望舒都要合上的,他虽写好也再来不及放进去了,我夺过来看一眼,只见里面歪歪扭扭也写着九个字:“打败瘿竹寨,保护阿姐”
穑波满脸通红的抢回去:“阿姐说得对,这个一定不准的。”
我见他翻脸比翻书快,忍不住鄙夷之:“你这是吃不到葡萄偏说葡萄酸。”
穑波愕然:“我不爱吃葡萄……”
没有再解释,穑波也没有问,因为中间的莲花已经彻底绽开了,莲花池里飘满了岸边围观人放的花灯,那朵最大的莲花躺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不急不缓的舒展着,临水照影,火红的颜色像是花瓣都片片燃烧,没有一池花齐齐开放时那么状况华丽,美丽里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孤独,这丝寂寥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越发的明显。
我怔怔的看着那朵莲花,脚停在冰水里,任由鱼儿荡来荡去的用鱼尾扫着,对那丝痒几乎都不能察觉。莲花越来越大,绽开得越来越彻底,直到完全摊开,才看清花中间坐着一个俊秀少年,身段稍小,身着黛青色的衣衫,面容沉静,身后却垂着瀑布般雪白的发。
“看啊……望舒!”
“是神仙!”
“莲花仙!”
众人喧嚣起伏,那少年却闭目不语,水波荡漾,微风送去,白发与风细细纠缠,仔细看去,他的睫毛也像落了一层雪一样,覆着密密的银色。
穑波紧张的抓着我袖子,耳语道:“我今年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神仙赐的对莲。”
我转过头瞧着他,揶揄道:“有心上人了?”把他惹了个大红脸,大半天不说话。
岸边丝竹齐响,过了片刻,望舒神终于站起来,微微睁开眼,眼里水银丸一样的黑瞳扫视片刻,便先转过身体,对着我们的方向,双膝跪地,匍匐上身,行了一个大礼。
穑波倒吸了口气:“这……神仙、他……”族长啧啧称奇,我也吃了一惊,片刻后想起来身后坐着一个身份较高的神,随即释然。
一礼过后,望舒站起身来,重新跪坐到花蕊里,垂目从袖中取出了两朵碧色的莲花。片刻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的积聚到他手中那葳蕤可爱的两朵莲花,连槃碧都从身后走到了穑波的旁边,穑波忙说一声“阿姐小心。”扶着她慢慢的坐下。
我看着望舒将两朵莲花放在水里,见它们各自朝一个方向漂去,心里不由得也微微一动……如果和意中人一人得到一朵……就可以三生都在一起么?
目光追随着波纹上的碧莲,呼吸也跟着屏住,这时忽然看见两朵碧莲分别经过水中一朵莲花,都停住了,望舒嘴角浮现了然的微笑,从袖中取出了第二对碧莲。
“这是怎么回事?”穑波着急的问。
槃碧道:“还记得前年那对蜜蜂儿吗?”穑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槃碧注视着那两朵莲花,苍白的脸上微有笑意,嘴里溢出一声轻轻的叹息:“去年转生成了一对蝴蝶,今年没有转生,便附在了两滴露珠上,如今竟然以露珠之身也能得对莲,怕是缘分还要再续三生啊……”
穑波不说话了,我也不做声的看着水池中间相偎相依的一对莲花,灯火摇曳之下,似乎隐隐约约能看见饱满的水滴在莲花相接的那一瞬,从花瓣上撞到了一起,两滴水融成了一滴,那一滴水滚过一朵碧莲,盘旋过花心,柔得像是一滩春水,慢慢的展开,湿润着花瓣,说不尽的缠绵悱恻……就算是明早初阳就能将它们蒸发无踪,也能永远如此相守相依。
我一时看得入神,没有发现第二对莲花已经分别流到了一对夫妇手中,等穑波扯我看时,只看到一双笑靥,在红灯下熠熠生辉。
“今晚只剩最后一对了……”槃碧略显落寞的说了一句。
穑波抿抿唇,仍旧紧紧盯着望舒的袖子。
最后一对莲花从他袖从取了出来,不同于前两对的碧色,青色花瓣的尖端略带一点红,像是镶着一颗玛瑙珠子,娇俏又别致。
不知是不是错觉,望舒取出那莲花的瞬间,我看到他纤长的睫毛微微抬起来,朝着我的方向透过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几乎是在同时,背后大司命轻声说了一句:“持瑶,坐过来。”
我忙答应着起身走到他身边,重新坐好再转过头的时候,两朵莲花已经分别朝两个方向漂了起来,其中一朵颤颤巍巍,竟然像是对着我来。
“困了么?”大司命在耳边轻声的问,我下意识的摇头,他却忽然探过一只手,覆在我的耳后,将我整个扣到了怀中。白色袍袖覆盖下来,面前微微一暗,遮住了漂到一半的莲花和槃碧投过来的诧异目光。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如处雾中不知如何是好,手下意识的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又好奇那朵莲花又想躺着不动,一时心情犹豫万分。
他的手轻轻覆在我背后,缓缓的轻拍着,一面对族长说:“持瑶累了,我携她先回去。”说话的声音令胸口微微震动,透过衣料传到我脸上。
族长声音诧异:“贵客不住些时日再走么?”
“不了。”大司命说着站起身来,携着我一只手正要走,槃碧忽然立起身跪在了他身前。
“让开!”他的声音带着怒意,低沉得不似平日。
“求您救我一命。”槃碧一扣到底:“小女一件关乎性命的东西,不知是不是落到上次您的徒儿穿的衣服里了……”说着看了我一眼,里面隐隐带着威胁之意。她威胁的意思我明白……如果我现在撒手就走,她会将灵萱的事全盘道出。
虽然不知道大司命忽然要走的原因,见她这样不由得心底隐隐发冷,察觉大司命一字不答,施展法术就要离开,我忙拽住了他的袖子:“师父,上次的衣服您放到……”
他不答,目光骤然的停在我右边的肩头上。
我才发现就在这一停顿的当头,轻微的一声鸟鸣,一直浑身青色的鸟叼着那朵碧莲张口放到了肩头,莲花落些的瞬间,微微的金光散开,看得我一愣……下意识的寻找另外一朵莲花,却看见那朵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捡去了,池面唯余最大的那朵红莲,随着波浪轻轻摇晃着。
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一阵一阵空落,我看着那朵孤零零开在肩头的碧莲,顶端的红近了看霎是刺眼,就像是撕开了顶端的苞晕出的血痕,隐约觉得不舒服,眼皮突突的跳着。
大司命将目光移向了望舒,袖中竟隐约有冷气缭绕,仿佛下一刻就会出手。
望舒跪下身朝他行礼,今晚第一次开了口,声音嘶哑:“人生饮酌,姻缘分定,生来就是定数,神尊司掌天人寿命,虽知晓不能篡改,小神司掌八荒姻缘,今日牵这对莲是他二人命中注定之事,也不能违拗。”
大司命合上眼,袍袖被风吹得鼓舞,刷刷的扫在我手腕上,一下一下的痒。
渐渐的风静下来,衣袂垂下,他再睁眼,目中已是深潭一样的寂静,声音带着淡淡的倦意:“……你去吧。”
望舒再行了礼,归入红莲内,霎时间红莲合上,消隐无踪。
满池红莲再开,盛会再起,池边人却久久不散去,因方才望舒那声“神尊”,而久久的围绕着水岸,眺望这座临水的亭子。
穑波低声在我耳边问:“你师父是神仙?”又问:“你怎么不开心?”末了再拍大腿:“可惜了,我怎么没看见你那三生的情郎长什么样!”
我一字也没听到心里,只觉得心乱如麻,想把这莲花扔到池子里去,扯了扯,却发现它好像生根了一样黏在肩上,看着地上还跪着的槃碧,她的眼神里倏忽有笑意一闪而过,仍盯着我,眼里含着深深的威胁,我稳了稳心神,将刚才的话问完:“……师父,衣服里有没有槃碧要找的东西……?”
大司命答:“没有。”说完扫一眼渡河都要接近的人群,对我说了一句:“为师去找故人叙旧,三日后来接你。”话说完,尾音还未落,人就没了身影。
族长忙扶着槃碧从地上站了起来,目光里还残余着几分敬畏,对着我说:“尊师……是何方神明?”
我摇摇头不答话,对上槃碧投过来的怀疑目光:“我师父说没有就是没有了,你再找找。”
“可是……”槃碧脸上却忽有阴郁之色:“……怎么知道……不是你偷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