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宅是四居三院的格局,平时大家伙生活起居都在各自的院里,只有一日三餐才会齐聚一堂。饭间,舅舅家的小儿子江堂烨又故技重施,把碗里的汤喝了吐吐了喝,玩得不亦乐乎。唐三彩几次三番投去眼光告诫,江堂烨非但没有停下,反而更来劲。
唐三彩搁下筷子,唤了江堂烨一声,然后直接端了那汤,当头淋在他头上。江堂烨回过神来后开始大声嚎哭,凄厉的跟死了爹娘似的。
舅舅家一家几口面如土色,舅母洪月娇一巴掌拍停了嚎哭的江堂烨,然后陪笑着对唐三彩说:“烨儿小不懂事,彩儿大人有大量,别跟他计较。”
江戟也是一脸讨好:“这没出息的东西舅舅等会再收拾他,现在先吃饭,吃饭。”
唐三彩一向瞧不起唯唯诺诺的人,不由冷笑:“原来以为扯块绸缎套身上就能掩盖住那股子穷酸教养,如今看来是我高估了。”
谁都知道是江家拖家带口投奔到唐家来的,典型的穷亲戚居人篱下。唐三彩暗示意味这么浓的话,估计没有一个人听不出来。花厅里静得连跟针掉在地上都听到见,气氛极是尴尬。
幸好唐老爷及时的清咳了一声,道:“月娇带烨儿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彩儿不许胡闹,舅舅是长辈,爹平时怎么教你的?好了,大伙吃饭吧。玉儿,去和你姐姐调个座,免得她和烨儿坐在一块心里不痛快,大家都得跟着挨饿。”
唐三彩蹙着眉头站起身便往外走:“要吃你们自己吃,我不用吃都饱了。爹,女儿回房了。”
唐三彩的娘亲过逝之后,就托唐老爷照顾舅舅一家四口。唐老爷为还爱妻遗愿,就将他们接进唐家大宅。唐三彩也不上介意家里多再多几口,反正平时各在各院,也碍不着谁。只是他们那弱智儿子太会招事。来到府上没几日,就被逮到偷窥女仆们换衣,前不久偷窥唐三彩沐浴被人当作采花贼被打到半死还没能吸取教训,没隔几天又被巧儿逮着他翻到雅轩阁鬼鬼崇崇,被巧儿丢进马蜂窝被蜇得浑身浮肿。人说穷人家的儿子早当家,江堂烨绝对是个异类。十八岁的人了,斗大字不识几个,纨绔子弟那些陋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掌灯时分洪月娇带着女儿江堂玉上门陪罪,还带了不少精巧的小玩意。唐三彩随意扫了一眼,便让人收下,也没流露多么欢喜的神色。那些东西平常人看来或许是稀罕的物件,在她看来倒却也平常。但就算她再恶劣,也多少得给舅母留点颜面。
洪月娇见她把礼收下了,顿时松了口气,脸也之前进屋时的绷了。她笑着抚着唐三彩的手:“彩儿呀,舅母知道烨儿时常惹你不快,教训他是应该的,只有你解气就好。如果他再敢失礼数,就算彩儿你不教训他,舅母也得让他吃些苦头的。这也得怪舅母平时管教不当,舅母保证,以后一定要烨儿给看牢了。”江堂玉也温温婉婉地附和:“就是就是。姐姐你就别气了。”
江家母女面容长得并不相似,洪月娇的身形要比江堂玉壮实,鼻翼旁还生了一粒黑痣,花枝乱颤时像极了花阁里的花鸨。江堂玉则生了一副好面孔,一袭浅月色罗裙,梳着未嫁女子的发式,眉目清润,倒是比一般闺阁家的女子更像个大家闺秀。她和唐三彩的交情还算不错,不然江娇月也不会拖着女儿一道登门陪罪。洪月娇也就是想让她看在江堂玉的面子上,不再计较江堂烨做出来的蠢事。
江堂玉平时闲暇时也常来雅轩阁陪唐三彩说说话,绣一两副绣品相赠,偶尔也会下厨弄几个糕点让她一共品尝。比起唐三彩的臭名声,江堂玉在唐家上下是出了名的好主子。背地里唐三彩不止一次听到下人偷偷拿她们作对比,说什么二小姐人好脾气好,体恤下人,也不为难下人,是难得一见的好主子。而她这个大小姐的形容词就丰富多了。
“舅母都说到这份上了,彩儿再摆脸子就显得小家子气了。不过舅母,咱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江堂烨再让大伙不安生,就休怪彩儿越疽代庖不给舅母面子!”
“这是自然。那舅母就不打扰彩儿了,玉儿,你就陪陪彩儿说说话再回去。”
江堂玉送走洪月娇之后,就拿了些糕点到屋里,“好姐姐,还气呢?吃点桃酥,晚膳你用得少,吃点儿添添肚子,待会妹妹再给你弄几个小菜。”
唐三彩把送来那些小玩艺挑挑捡捡了一番,没见到合意的就往盘子一扔,“不必了。听说你最近跟着老嬷嬷在学制香?”
“恐怕又是哪个嘴碎的丫头告诉姐姐的吧?姐姐上次在西池城不是看中一个香囊吗?其中有几味很难寻到的香料妹妹想让嬷嬷帮忙留意一下,随顺学学制香之术。姐姐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吗?妹妹想亲手做个一模一样的香囊送姐姐耍玩。”
“玉儿,你大可不必处处讨好我。”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早睡,时辰一到就会有些乏,即使打足精神,仍有些力不从心。唐三彩软软的半躺在卧榻上,让人来侍候更衣,漫不经心继续说:“虽说唐家迟早是我的,但毕竟现在掌权人还是我爹爹。如果以后你想讨得一门好亲事,你该费功夫的人是爹爹而不是我。”
江堂玉笑着摇摇头,“姐姐你就是把所有事情都想得太过复杂,玉儿想对姐姐好,就会对姐姐好。世人都惧姐姐怕姐姐,是因为世人不曾真正了解过姐姐。”
唐三彩抚着盘锦扣花纹的手势顿了顿,笑容有点发冷:“这么说玉儿很了解我?”
“玉儿知道姐姐不是一个心狠的人。兄长三番四次冒犯,姐姐也是略施小戒就息事宁人没有再追究。如果姐姐如外人说的那般心狠的话,兄长怕早就不能好端端待在唐家。姐姐你说玉儿说的可对?”
“你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堂玉颔首,“那玉儿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
就连唐三彩也不得不承认,江堂玉要比她那双父母兄长聪慧太多了。她那些话明着是表忠心,一片赤子之心昭昭可见,实则变着法子说服她息事宁人。
巧儿偷偷摸摸从窗户那爬进来时,正是三更时分。她抖干净衣裳上干草与灰尘,厥嘴道:“小姐,那书呆子还真是家徒四壁,除了一个听差使唤的书僮之外,什么家当都没有。而且还住个鸡不拉屎蛋不生蛋的地方,让奴婢好找。而且那书呆子还养蜂,个头可大了,险些没把我蜇死。幸亏奴婢武功盖世,不然就见不到小姐您了……还有啊小姐,他那个小书僮真讨厌……”
唐三彩被她喋喋不休的嘴吵头嗡嗡作响,再加上刚醒来,心浮气燥的很:“闭嘴!”
声音嘎然而止,巧儿忙用手捂住嘴,双眼圆滴滴的乱转。
唐三彩紧着眉头,无力:“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那顷……”
“再多说一个字,本小姐就让你立刻马上去马厩挑马龚!”
这威胁果然奏效,巧儿捂着嘴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