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安定,苍生太平,距离接天宗与魔尊逆天那场仙魔大战,已经整整过去了五百年。
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决战,最终以接天宗宗主聂清扬击败魔尊逆天作为终结,接天宗拯救了整个六界浩劫,自此战后,为各宗共同推举为仙门首宗,数百年来一直领袖仙道,声名鼎盛不衰。
而昔日妖魔旧部,也因少了魔尊逆天的领导,内部争斗不休,成了一盘散沙,在随后的百余年间,为仙界各宗派联合剿灭,仅有少数不敌的遁入山林,从此再也不敢为患人间,而经此一役,仙门各宗亦伤亡惨重,无数强者耆宿凋零陨落,因此在之后的漫长时间之内,双方一直在休养生息,恢复元气,正道魔道之间,便以这种微妙的态势形成天平之势,数百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时光便如是悄然流转了五百年,仙山不知岁月,人间已几度沧海桑田。
南海之外,有一仙山名重华,连绵数十里,大小山峰百余座,其中尤以接天峰最为巍峨宏伟,山峰高耸,几可接天,峰顶终年笼罩在瑞霭霞光之中,白云浮动,如踏凌波。
相传山上住着一群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高洁出尘,身具无上神通,心念流转间,须臾可越万水千山。
昔年仙门首宗接天宗,便是坐落在重华山脉接天峰之上。
此时还不到一年一度广收门徒的时期,因此接天峰一如旧往设下重重禁制仙障,凡人不得轻易窥其貌,妖邪之流也难以入侵其间。
日出东方,接天峰上薄雾微散,霞光万丈在峰顶飞扬跳跃,浮云霭霭,瑞气重重,虽然隔了重重禁制,亦可见接天峰上金光点点,无数殿宇楼阁隐隐掩映其中,仙钟悠扬,梵音鸣响,间或一声仙鹤声唳,清亮直上云霄。
本是一片庄严肃穆景象,岂知就在晨光即将消散之时,忽然一阵急促的钟声响起,钟声三长两短,激越高亢,正是接天宗玄昊钟鸣的声音。
自五百年前仙魔大战之后,妖魔二道元气大伤,被迫安分蛰伏,接天宗的玄昊钟已是许久不曾响起,是以此时钟声一响,未免令人震惊,不过须臾,十数道御剑身影已出现在接天广场上空。
这十数人皆是接天宗三代以内弟子,一身修为俱皆不凡,此时汇集于大殿之内,虽知事出有变,人人却缄默不言,偌大厅堂,针落之声几可闻之。
大殿之上,供的正是接天宗昔年大败魔尊的聂清扬真人的画像,画中人青衫儒雅,眉宇间若罩愁容,身边虚悬一把古朴宝剑,剑身寒光凛然,几欲裂纸飞出,正是清扬真人的随身法剑—凌波,当年伴随聂真人游历天下,降妖除魔,一把凌波宝剑之上,不知饮尽多少妖魔中人鲜血。
然而自聂真人仙逝后,此剑似存了与主人偕亡之心,一夜之间灵气骤失,沦为凡铁一柄,当年风采,再难瞻仰。
堂下众弟子凝望师祖画像,遥想当年师祖大败魔尊,拯救六界苍生之壮举,心中皆如烈焰潮涌,一时激荡难以平息。
正在这时,殿内缓缓走出了两人,来人是一对中年夫妇,皆是一色素净白袍,木簪束发,男的沉稳,女的秀丽,双双走来,容态皎皎如仙,正是接天宗现任宗主叶恒与孟离夫妇。
殿下弟子立时低身行礼,齐齐唤道:“宗主!”
叶恒目光向众弟子看去,须臾眼中似浮起怒意,沉声问:“为何不见展云?”
叶恒口中的展云,正是他与妻子孟离的亲生儿子,接天宗首座弟子叶展云,叶展云天赋异禀,仙资更是卓绝,于二十三岁上修得仙骨,修行至今四百余年,仙术精湛,已尽得父亲叶恒术法真传,更兼身执接天宗首座弟子,带领门下弟子斩杀妖魔无数,早被誉为接天宗不世出的一代奇才。
只是叶展云生性冷漠,不喜与人接触,除了下山除魔,便是常年在接天上闭关修行,甚少与众弟子碰面,但此次接天峰事出骤变,不得已敲响警钟,叶恒万没想到叶展云身为接天宗首座弟子,竟然仍旧不予出席。
他含怒置问,二弟子成峰连忙出列,垂首答道:“禀师尊,云师兄已闭关多日,警钟响时,师兄许是修行到要紧关头,并不曾听见。
听他如此为叶展云辩解,叶恒目光更冷,哼了一声,不予置辞,孟离觑了丈夫脸色,知他对展云期望甚殷,是以才会诸多苛责,叹了口气,转圜说道:“而今妖魔蠢蠢欲动,展云如此刻苦修行,无非也是为了提升自身修为,师兄不必因此而动怒,且说正事要紧。”
孟离与丈夫叶恒本就是师兄妹成婚,虽已结缡数百载,言辞间仍是难改旧时称呼,叶恒面色稍霁,缓缓点了点头。
成峰暗舒了口气,退回众弟子行列,最小的十七师妹谢瑶眨巴着眼,低声道:“二师兄,大师兄昨日不是才出关的么?”话音刚落,立刻遭逢一道严厉眼光的注视,却是大师姐方青妍狠狠瞪了她一眼,她连忙低头,眼角余光却见成峰朝她轻轻摆了摆手,谢瑶吐了吐舌头,冲他调皮一笑,会意地不再多语。
叶恒在大殿正中坐下,沉声道:“玄昊钟响,大家一定十分意外,我想说的是,仙门中确实发生了一件大事。”
目光扫视一周,众弟子心中一凛,隐隐浮起不妙,果然叶恒接着道:“刚刚接到莲心宗传信,镇派之宝莲心珠失窃,护教三位长老皆重伤,但莲心宗主云千山随后追查时,在莲心宗十里外,发现了魔宫护法司离的踪迹。”
“魔宫司离!”十七师妹谢瑶还是小孩心性,立时惊呼,“他不是早就死在五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中了么?”
魔宫司离,昔年魔尊逆天手下护法,一身魔功精湛,为人沉默狠戾,五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中,无数仙人在他手中丧生,可以说他是继魔尊逆天之下,仙宗人人欲得而诛之的恶魔。
但是自五百年前魔尊逆天折戟接天峰之后,妖魔旧部土崩瓦解,盛传此人早已死于混乱之中,想不到今日竟然会在莲心宗出现。
而莲心宗恰与此时,失窃了重宝莲心珠,若说此事与司离绝无干系,天下谁人能信。
孟离座下大弟子方青妍皱眉,她所思自是远比谢瑶深远,道:““莲心珠,宗主您是说那颗兼具仙魔灵力的雪夫人内丹,它竟然会失窃?”见师尊孟离颌首,心一沉,更知事态严重,“魔人抢走莲心珠,莫不是要——”
她迟疑不敢说,叶恒却叹息着接了话去,“正是,莲心珠失窃,恐正是司离所为,意图借练化了的仙魔之力,助魔君复生。”
叶恒夫妻俱沉默,闭上眼,皆是五百年仙魔争斗时,无数生灵辗转哀嚎,挣扎着死去的场景。
那一场震惊六界的仙魔大战,接天宗上任宗主,也便是叶恒的师尊聂清扬,耗尽法力,始打败魔尊逆天,而自己也到了油尽灯枯之境,不多时便黯然羽化。
魔尊逆天神魂俱灭,连所持神器逆天魔戟也遗落在了接天峰之上,唯独一魄,逃离不知所踪,须知无论仙人还是妖魔,若魂魄缺少任何一样,即使侥幸能够转世也只是一个普通凡人,而如魔尊这般三魂五魄皆失,恐怕即使经历再多轮回,也必沦为痴呆,难以恢复昔年称雄妖魔二界的雄风。
而莲心珠,正是雪狐族族主雪夫人的内丹所化,相传她乃是聂清扬的豢养灵兽,当年仙魔大战,她与聂清扬并肩战斗,直到战至最后一刻灰飞烟灭,万年修为与灵识聚化而成的内丹,碎裂成千片万片,洒落人间各地。
在场的峨眉首座弟子云妙思,在此后的百余年间,踏遍人界各地,始才收集完整雪夫人的内丹碎片,于天山雪池中,采万载玄冰与净莲之蕊,成功将内丹之中的魔力与自身的仙力融合,炼化成仙门至宝莲心珠,她自己也终于大彻大悟,明了仙魔相生相克,仙中有魔,魔中亦有仙的真谛,于天池创立修仙门派莲心宗,成为莲心宗的开山鼻祖。
如果说这世间还能一物能恢复魔尊魂魄齐全,那么非这颗凝聚了仙魔之力的莲心珠莫属。
司离的出现,莲心珠的失窃,昭然显示了这个事实,魔宫中人蠢蠢欲动,意图助魔尊重新出世,再度掀起六界血雨腥风。
叶恒言罢,台下众弟子皆面面相觑,一时做声不得。
魔宫司离再现,莲心宗失窃,琅琅昭示着仙魔的再次一战很快便会来临。苍生浩劫固是在所难免,然而修仙之人,勤修苦练又是为何,无非也是为了守护苍生,维护六界和平。盛世之下,未能一展抱负,心中难免抑郁,而今大战来即,抛却隐忧不谈,然而心底盘旋更盛的,岂不正是那一腔昂扬战意。
仗剑云霄而立,斩妖除魔若等闲,正是修仙之人梦想所在,五百年前接天宗主聂清扬与魔尊惊天动地那一战,更是激起了无数仙门后辈斩除妖魔的雄心壮志,因此众弟子震惊之余,心中竟慢慢浮起一股振奋之情,激潮起伏,热血如沸。
叶恒和孟离凝望着众弟子,神色由惊惶到镇定到如今跃跃欲试的兴奋,心中百感交集,也说不清是喜是忧,正欲开口,接天峰外忽传来轰然一声巨响,接着整个接天峰抖了三抖,低低的悲鸣声,从外周的禁制仙障上传来。
众人脸色大变,“妖魔来袭!”这是众人心中所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几乎与此同时,叶恒夫妇已御剑升空,直冲峰顶飞去。
众弟子连忙跟出,叶恒夫妇身形快极,早已飞出仙障之外,只见整个接天峰外围的禁制仙障正在剧烈抖动,流光如水纹闪烁不定,须臾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缝隙越来越大,扭曲蜿蜒,眼见即将破损,叶恒夫妇御剑直上,瞬息立于云端,喝道:“何方魔人,敢擅闯我重华山接天宗!”
对面一道灰影站定在浓云之中,半隐在银白色发丝间的眼中,妖意涌动闪烁,手持两把日月双环,刃口锋利,映着初升的朝阳,泛出冰雪般的寒光。
“是你,魔宫司离!”叶恒夫妇失声惊呼。
司离慢慢回头,身后已不见白小玉身影,他皱皱眉,暗叹一声好狡猾的小狐狸,却也不得不迎上对面二人警视的目光,昂首,淡然道:“在下正是魔宫司离!”
叶恒与妻子孟离两相对视,齐齐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隐忧。
不能容这妖魔逃脱,叶恒与妻子心意相通,再不废话,青锋紫影剑幻化成万千光影,交缠扶摇直上,一道巨大光剑须臾成形,自九天之上降落,挟天地雷霆之威直斩向司离,竟是瞬间发动宗门绝招紫青杀,意图将司离一击击毙。
司离轻抬眼波,冷冷一笑,以他的功力,虽然未见能打得过叶宗主夫妇联手,但他若想离去,却是谁也阻拦不了。
“吾还有事,少陪了!”光剑斩下,却落了个空,司离身影已如鬼魅般离去,空中仅飞扬着他被斩下的无数碎发,白若皎雪,夺目晶莹。
叶宗主夫妇没想到这妖孽竟然在两人绝招紫青杀下尚能轻松逃逸,不由大惊。
“五百年不见,司离的魔功更精进了。”孟离低语,眼中隐忧一片,“这妖孽今日逃逸,恐他日后患无穷。”
叶恒冷哼一声,道:“自古邪不胜正,妖孽之徒,有何惧哉!”话虽如此说,心中也自惴惴,只是脸上神色仍一派沉寂,孟离也不再说什么,两人收剑回山,叶恒随手一划,一阵宝光流转之后,破碎的仙障修复完好,整个接天峰重又恢复一片详和宁静。
叶恒从容踏入接天峰,终是不忍,回首凝望,浩荡连绵的重华山脉之下,万丈红尘熙熙攘攘,人界如今一副太平盛世景象,可惜这美好的一切终究不会长久,仙魔的再次一战很快便会来临,苍生浩劫恐在所难免。
数十里外的云层中,司离抚胸轻喘,血红闪烁的眼直直盯着接天峰的方向,良久,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