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十七岁,这还是鬓云第一次进宫。从前不过只是在山脚下的集市上遥遥地注视过这一片琼楼玉宇。巍峨的紫冠山冲着苍穹挺拔而上,直插云霄。整座紫冠山上生长着数不清的凤凰树,到了春夏之交时,远远的望去。只见一片清贵紫色将红墙绿瓦的琳琅宫殿包裹其中。有龙水自山顶奔腾而出,至山腰处汇集成溪流。越往下则水流越大,至山脚处则形成河流。而长安城,正是依傍着这条河流而繁衍生息的。大齐宫殿依着紫冠山而建,顺着山脊层层而上。有禁军在紫冠山山脚下驻扎,守护着这一片皇家的宫殿。
下午热烈的阳光将大地炙烤得灼热无比。莲池内有水汽袅袅升起,莲叶们低垂着头,在炙热的气流中闪动着。在热气的蒸腾中,鬓云困意渐生。不一会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日渐偏西,热气也开始渐渐散去。红墙绿瓦间的凤凰木们纷纷开始舒展着自己的筋骨,准备迎接清凉的夏夜的到来。宫舍间馥郁着凤凰木的清气。
齐皓黑着一张脸,走在前面。王喜则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在其身后。鹅暖石铺就的小径两旁,是高大俊秀的凤凰木。凤凰木繁茂的枝叶滤去了大部分的阳光,只留下一片清凉。齐皓停下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肺腑间顿时充满了凤凰木的清灵之气,心中的烦躁也淡去了不少。
“王喜。”
“奴才在。”
“回御书房去,将今日从西北送来的密函取来。”
“是”王喜见齐皓的脸色比先前在御书房议事的时候好了很多,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敢怠慢,立马扭着肥胖的身体向御书房的方向奔去。
齐皓又沿着小径走了一段,眼前忽然开阔起来。原来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御花园的荷池旁。日暮降至,荷池里的花骨朵们,荷叶们都又活跃了起来。不时可见蜻蜓,在花间蹁跹嬉戏着。水面被日暮染成了橘色,波光粼粼地在齐皓眼前跳跃着,舞动着。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瑰丽的自然风光了,齐皓顿时心情大好。便一路顺着荷池,踏上浮桥,向水榭走去。
清风拂起鬓云身后纱帘的一角,露出修满金龙花纹的黄色绫罗外袍的一角。
他隔着纱帘,目光静静地投向水榭里背对着他趴在桌上的那个少女。浅粉色的罗裙将她纤细的腰线勾勒的淋漓尽致,她的秀发不似同龄少女般乌黑,稍稍有些偏黄,皮肤白皙如刚刚剥了壳的荔枝。
在桌上已经趴的时间久了,鬓云的左臂都麻了。她伸了伸懒腰,换了个姿势,再次舒服的睡去。就在她抬起手的那一瞬间,齐皓清楚地看到了她衣袖滑落后露出的羊脂玉镯子。那镯子通体晶莹透亮,唯独在镯子的一侧有一条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裂痕。有细心的工匠,在那条细痕迹内嵌了细细的银丝。浅浅的银色与羊脂玉温润的色泽相辉映,皎美如天上的银河。
通往水榭的回廊上,徐徐跑来一个肥胖的身影,嘴里喘着粗气。布满皱纹的脸上挂满了汗珠。他刚跑到齐皓身后站定,气儿都还没喘匀。刚准备开口,就被齐皓的手势挡了回去。又过了半晌,齐皓才对王喜道:“摆驾,延禧宫。”说罢便向顺着浮桥,向岸边走去。
齐承烨远远地就看到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由浮桥上岸去了。
太阳的余晖染红了云霞,蒸腾出大片大片瑰丽无比的天空。白日里碧波荡漾的河池,也被夕阳晕染的光彩夺目。
有宫女执莲灯娉娉婷婷地向水榭走去,齐承烨住停宫女,接过其手中的莲灯,径自向水榭走去。
鬓云模糊之中,感觉有光源向这边靠近。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见水榭四周的纱帘不知何时,已被人高高挽起挂于一旁的玉钩上。水榭上方的琉璃灯已经被点燃,整个水榭内流光溢彩。
齐承烨坏笑着立于桌前,立体的五官在琉璃盏折射出的五彩的灯光的映衬下,俊美逼人。
“真是没见过有哪家的小姐,有像你这样的。”齐承烨笑道。
鬓云嬉笑着道:“你不过是嫌我,没有像那些‘小姐’们一样,视你为梦中情人。”
“鬼丫头。”他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喂,你去哪啊?”鬓云急忙说道。
“皇祖母那边传膳了。”鬓云立马三步并作两步跳出水榭,与齐承烨并行。
此时正是掌灯时分,宫人们依次将位于宫室内外的烛火们点燃。昏黄的光晕,似乎有一种不真实的美感。仿佛自己忽然回那一年的夏天,回到了那一片云彩压低的土地。那时母亲还在,每次鬓云下学回家,远远的就能见到自家的烟囱里冒出团团的烟,像片片轻薄的云儿带着饭菜的香味,飘进她的鼻腔内。
晚膳设于延禧殿偏殿的花厅内,有太后身边的女官给他们引路。此时太后已经落座了,太后身旁居然还坐着一人。只见那人身着绣满金龙花纹的明黄色绫罗外袍,金冠扣顶。器宇轩昂,气度不凡。眉眼之间和齐承烨有着说不出的相似。
“儿臣拜见皇祖母,拜见父皇。”
“民女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上。”
“都平身吧。”皇帝说道。
“快起来吧。”太后也微笑着说道,“皇上,这就是博雅的女儿鬓云。长得几乎和博雅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皇帝也微笑着答道:“太后说的是。”
“快坐下吧,饭菜都该凉了。”
此时鬓云才开始偷偷的打量起这里来。花厅内的布置极为简洁大方,厅内正中摆放着一张可容五六人安坐的雕花梨木大桌。大桌旁是一道黑桐木嵌福字花样的琉璃屏风。花厅正对着花园的那一侧没有门,也没有墙壁。就这样自然的敞开着,与花园相接。竟然有院中植的凤凰木的枝叶伸进了厅内,繁盛的枝叶紧紧环抱住花厅敞开的那一侧,形成一道天然的门。空气中弥漫着凤凰木的清灵气息。
太后年事已高,饮食作息方面十分注重调理。饭食多半为药膳,和易咀嚼消化的食物。
晚膳正式开始,有铮铮的琴声从屏风后传来。那琴声宛若高山流水般潇洒流畅,让人听了内心平静安宁。
鬓云小心翼翼地吃着饭,生怕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触怒皇上太后。
“云儿,这是从南疆进贡来的松茸。味道十分鲜美,你多吃点。”太后慈爱地对鬓云说道。
“谢太后。”太后话音才落,就有侍立一旁的女官为鬓云布菜。鬓云忽然感觉到就在太后的身旁,有一双眼睛,不咸不淡,不紧不慢地看向了自己。鬓云抬起头,眼神与他相触。他不但不回避,依旧大方的看向自己,眼神中不带任何感情。鬓云心中想到,到底是九五之尊,连偷看别人,也可以看得如此理直气壮。
忽然之间,屏风后传来了琴弦的断裂之声。
“大胆奴婢,竟敢惊扰皇上、太后用膳。还不出来请罪。”侍立于一旁的王喜儿大声地说道。
忽然屏风后款款走出一个身着沙格拉(彝族传统服饰),身上挂满银饰的妙龄少女。她径直走到皇上面前跪下,“奴婢该死。”她的秀发乌黑,肤若白玉,眉如远山,眸似秋水,耳垂上一对硕大的银坠子,在摇曳的烛火中闪闪发光。此人正是小茶。鬓云心中顿时一惊。
皇上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慢慢的转动着左手上的玉扳指,过了半晌才“来人,拖出去斩了。”
“等一下,皇上等一下。”鬓云急忙说道。“皇上,她虽然有错,但是罪不至死啊。”
“她自己都说自己她该死,为何杀不得?”
鬓云也扑通一声跪在了皇上身前“陛下恕罪。陛下掌握天下生杀大权,受万民敬仰。名女也是从小听闻陛下英明神武,赏罚分明。民女随不精通音律,但是一些小玩意儿还是会的。民女愿为陛下献上一段音律,若陛下听着还算顺耳。就请陛下饶恕她。不然,陛下可连民女一同惩处。”
“皇上。哀家平日里听的都是宫中乐师所奏的那些曲子,听来听去也早就听厌了。既然云儿提了,不妨听听她所谓的‘小玩意儿’所演奏的音律。”
“好吧。朕就听听你的那‘一段音律’。”
“谢陛下。”鬓云顿时松了一口气“演奏之前民女想向陛下要一片凤凰木的叶子。”
“准了。”
皇帝话音刚落就有太监抬腿准备花园中跑去。齐承烨抬手,示意那太监站住,便径自向花园走去。不一会,便带回了一片凤凰木的叶子。
他在将那片叶子递给鬓云的。
“谢殿下。”
鬓云抬眼的瞬间看到了他眼神中的疑惑。她立马向他眨了眨眼睛,让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