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下车的地方是一座公路桥,和那个年代全国各地建造的很多桥梁一样,它有个很具有时代感的名字——胜利桥。因为当时的交通状况,这座桥建的不是很宽,所以这条六车道的公路在这里被它硬生生的挤掉了三分之一,那狭窄的桥面看起来与这条繁华的大街颇有些不协调。
小小漫无目的的走在桥上一侧的人行步道上,双腿机械而又盲目的挪动着,刚才那种跑回家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哭一场的念头,已经被那位啰嗦的出租司机彻底的打消了,茫然的她现在是真得想不出,以自己现在的心境,究竟应该到哪里去才好。
“姑娘、姑娘!你别急着走啊!我还没找你钱呐!”一辆出租车刷的一声停在了小小的身边,车窗打开了,刚才那位司机大叔的头,从打开的车窗里探了出来。
“剩下的都给你,不用找了!不用找了!”再次看见车窗中那张圆胖的脸,正处于神经过敏期的小小仿佛见了鬼一般,双手连摆,吓得连退几步,直到身体靠在了桥边那一米多高的护栏上才停了下来。
“那怎么行,计价器才八块二,你一下子扔给我二十,就算是小费,你也不能给这么多啊!你一个年轻姑娘家,挣钱也不容易,这钱我怎么能收。”司机表现的很坚决,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你别过来!别过来!!钱你都拿走,我不要了,要是你觉得不够,我这里还有、这还有。”小小的情绪现在已经失控了,她的神经已经完全崩溃了,她潜意识中现在仅存的念头,就是让面前这个手里捏着十二块钱的人赶快从自己面前消失。
由于小小的失控,她说话的音量也不自觉的高了很多,桥上的行人渐渐地发现了这边发生的状况,本着中国人爱看热闹的天性,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两人的周围就被人一层层的围上了。而处在失控状态的小小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只是惊惶的掏出了钱包,盲目的从钱包里掏出钱来伸手递向那位司机。
“呦!这出租司机挺牛啊!大庭广众的都敢追着人家一个姑娘抢钱了......。”
“看那样儿也有五十多岁了,还长那么张憨厚的脸,居然干这种事儿,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小小虽然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反应,但那司机却被越围越多的人和人群中隐约间传出的那些议论声给吓得不轻,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头上的冷汗刷的就下来了,眼见着再不说清楚,人群中那几个正在撸胳膊挽袖子的青年人,怕是就要走过来收拾自己了,便慌忙向众人开口辩解道:“我没干什么,我真的没干什么,我只是想找她钱,只是想找她十二块钱,是她自己不要的,我没想抢她、我是真得没有抢她的钱啊!”
很显然,出租司机的这段解释实在是没有什么说服力,他话音刚落,人群中马上就有人起哄:
“找钱?找个钱能把人家姑娘吓成这样?你蒙谁呐?”
“闭嘴吧!老东西!你说这话谁信啊!像你这样儿的,就应该时不时的找人帮你熟熟皮子!”
“对,收拾他一顿,然后把他送到公安局,让警察叔叔好好教教他什么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眼见着最前排的一个明显是练过几天的小伙子立马就要走过来对自己“伸张正义”了。出租司机这下可是真急了,他上前几步就要伸手去拉小小,想让她来帮自己做个证,给在场众人说个清楚。
“不要!你不要过来!不要!啊————!”小小目前的思维完全处在混乱当中,在她眼里,那一步步走过来的出租司机,就像是正持刀逼向自己的歹徒,她那已经靠在桥栏上的身子因为恐惧而再次向后靠去。这一次,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身高没有起到什么好的作用,那只有一米多点儿的护栏根本没办法给予她应有的依靠,她过度后倾的上半身因为突然间的后仰,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小小只来得及尖叫了一声,整个身体就义无反顾的翻出了护栏。
“小心!”
“危险!”
“快拉住她!”
人群中爆发出的惊呼声,并不能挽救小小的危局,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小的身体以一个优美的弧度,朝着桥下十米外那车辆川流不息的公路摔了下去。
“完了!”就在身子跃出护栏的一刹那,小小终于清醒了过来,
“难道我就这么死了?就因为人家要找我十二块钱?”身在半空中,小小双眼望着那黑蒙蒙没有一丝星光的天空如是想着,眼神中却丝毫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有的只是一丝丝茫然。
突然间,小小觉得自己的身子被什么东西撞得偏了一下,然后大腿一紧,似乎是被什么人抱住了。她猛然间心中一喜:“得救了!”
然而,桥上再次传来得惊呼声,和那个随着她一起下落的躯体,证明了一个“烈士”的即将诞生,还有她自己那再也无可逆转的命运。
“神啊!您派来救我的怎么是个白痴啊!”这是小小闭上双眼前的最后一个念头,然后她就在一次剧烈的撞击中毅然决然的昏了过去。
三小时后,D市第二人民医院病房。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窗帘,浅绿色的储物柜,还有墙上挂着的十七英寸的液晶电视,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小小,睁着迷迷糊糊的双眼缓缓的在这间十平米的单人病房里扫视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停留在了自己母亲那张欣喜的脸上。
“我还没死!”地狱或是天堂里当然不会有液晶电视,更不会有自己的老娘,所以小小清醒过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猛然间坐起了身子,伸出手来,对着自己的身体上上下下的一顿乱摸。
“什么死不死的!你手上还插着针头呐,快把手放下。”萧妈妈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按住了她那只插着针头的手。
“叫你去和炳烈谈结婚的事儿,你怎么会谈得从桥上摔下来,知道我和你爸接到电话的时候多担心吗?我和你爸血压都高,接电话的时候我眼前一黑险些就当场晕过去了,你爸也是坐在地上好半天没起来。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就这么不让我们省心啊…”检查了一下小小刚才乱动的那只右手,看见输液的针头仍然好好的留在那里,放下一颗心来的萧妈妈,忍不住开口嘟嘟囔囔的数落着。
“好了,妈!我才刚醒,这会儿头还有点儿晕,算我求您了,您,就安静会儿不行吗?”深悉老妈性格的小小哪里敢让她就这么唠叨下去,赶忙装病堵住了老妈的话头儿。
“好、好!我不说了,你就拿头晕堵我的嘴吧。看等你出院回家以后,还拿什么事来搪塞我。对了,你和炳烈到底怎么了。他….。
“您现在能不能别和我提周炳烈那个人,我现在心情差着呐,一想起那家伙,我心里就不舒服。”小小的脸立时就沉了下来,连带着她刚才因为死而复生而生出的好份心情也消失无踪了。
因为医生说小小有些轻微的脑震荡,还处在观察期间,所以萧妈妈见她反应这么大,倒也不敢继续问下去了。
“对了,妈。我不是从桥上摔下来了吗?怎么会没事儿的?”
“你还好意思问,多亏你命大,正好桥下经过了一辆运纸箱的车,你摔在了纸箱上,不过是有些轻微脑震荡,身上还有几处擦伤和轻微的软组织损伤,医生说让你今晚在医院观察一晚,要是没什么事儿,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没事儿在那桥上走什么啊?那护栏那么低,多危险啊!要是……。”说到当时的情况,萧妈妈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忍不住开始唠叨了起来。
眼见着老妈又要唠叨,小小忙岔开话题道:“我爸到哪儿去了?他没来吗?”。
“在那边206病房。”
“怎么?咱家还有谁在这里住院吗?”。小小一惊。
萧妈妈白了她一眼:“你还问?不是有个小伙子为了救你,失手和你一起摔下来了吗?人也和你一样昏迷,到刚才还没醒呐,他的家人还没来,不管出于道义、还是出于感激,你爸爸都应该去看看人家不是?”
“就他那两下子,还见义勇为呐?人没救下来,还把自己给搭上了,真是有够白痴的。”提到那个人,小小现在还对自己在空中那从失望,到希望,再到绝望的经历耿耿于怀,忍不住轻声的抱怨了两句。
“你胡说什么呐!人家从那么高的桥上跳下来还不是为了救你?你不但不感激人家,反而说出这种话来,我和你爸小时候是怎么教你的?你这话要是让你爸听见了,非骂死你不可。”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小小的父亲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发现小小已经醒了,脸上微微的露出一丝喜色,但很快又板起了脸,故意不再去看小小一眼,而是转过头对自己的老伴儿说道:“那小伙子已经醒了,说话什么的都正常,肩膀脱臼的地方已经给接上了,医生说他只是头部有轻微脑震荡,身上还有几处软组织挫伤,和小小一样,只要今天观察一天,没什么事儿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就好、那就好,人家是为了救咱们小小才受伤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咱们心里可就真得过意不去了。”,萧母抬起手来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长长的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