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们上一桌子好菜,外加订五间上房。”
“这……”
“怎么了?怕大爷没银子么?”
见小二犹豫,直性子的凤舞立刻从袖中飞出一两银子,“啪”地一声落在了桌子上。小二见了银子,眼睛发亮,却不敢去拿。
血瞳月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正要上前去砍了他,却被月痕制住。这家店看起来挺破旧的,墙壁都已泛黄,只有五张小方桌,都有修补过的痕迹,连椅子也各不相同,显然是东拼西凑来的。
正僵持着,从二楼传出一个苍老的男子声音,“土生,有客人来了吗?”
昏暗的二楼转角处一个老人拄着拐杖下来,他的头发是银灰色的,脸上爬满皱纹,看上去只有一张皮覆在上面。
名叫土生的孩子忙上去扶住老人,“爷爷,您身体不好,怎么下来了,店里的事情就交给土生好了,您回去休息吧。”
看到这情景,众人不由怔住。平时习惯了上馆子吆喝一声,好酒好菜就端上来的人,自然不会想到这是偏远的山区,百姓连自己的温饱问题都还未解决,哪里有好酒好菜招待客人。
“有什么就上什么吧。”任华光招呼着众人坐下来。
不一会儿,土生就上来了六碗粥、两叠花生米、一碗生萝卜和一小碗自家做的黄瓜辣酱。
血瞳月这家伙压根儿不认识什么是黄瓜辣酱,盯着碗里翠绿的一团东西看了半天也没动筷子,月痕耸耸他的手肘,低声道:“你忘了在路上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血瞳月愣了一下,连忙摇头,撂了一大筷子酱放到嘴里,眼睛红的就跟快要滴出血来似的。
月痕无奈地摇了摇头,把一碗水递到他面前,“不能光吃酱,要蘸着吃。”
“……”
血瞳月咕咚咕咚地把水喝了下去,放下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其他人都不解地看着他,血瞳月也是一脸迷惑地看着月痕,“主人不是让我站着吃吗?”
一顿饭吃下来,大家都沉默不语,血瞳月是唯一的笑料,只是看到那双骇人的红眸,脸上的笑容也不会停留三秒。
入夜,月痕刚刚灭了灯,就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以为又是血瞳月没事干来串门的,刚想说“已经睡了”,地面突然开始摇晃,矮桌上的破碗也被震落在地,碎了。
难不成是地震了?
月痕的第一反应便是冲出门去,却发现门外太平的很,听不到任何叫喊声,也没有惊慌逃散的人群,苍穹就像墨染的宣纸,上面点缀的寥落星辰安静地发出光亮。
怪了,刚才还听到很大动静的,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难不成是幻觉。
月痕趴在栏杆上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正要转身,只见两个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钻入了不远处的树林里。
早听说这一带不太安全,晚上打架,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抢劫,二是刺杀未遂反被捉。
隔壁几间房间的灯都已经熄灭,想必不是来找他们麻烦的。
树枝在黑夜里摇晃,没过多久那边的动静就消失了。吹了一会儿风之后,月痕鬼使神差般地下了楼,那个黑洞洞的林子似乎有一种引力,吸引着她靠近。
稍稍拨开一些生长杂乱的枝条,小心翼翼地跨进去,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银白色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罅隙洒落在地面。里面竟然有个湖,借着月光的照射,湖面上落了点点银粉。
“哗啦”晶亮的水花四溅,如天上繁星。一个****的背影突然从水中冒了出来,他甩了甩湿漉漉的长发,用一根蓝丝带子将它们松松地系好,斜斜地搭在一侧肩头。
水珠顺着他的脸颊落下,大概是沾了水的缘故,光裸的脊背看上去竟有些透明。
月痕捂住嘴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自古以来都是色男偷看美女沐浴,怎么自己一不小心变成了色女,偷窥到的还是个极品美男,那身段,那肌肤,那长腿,看的几乎要喷鼻血。以至于根本没有觉察到周围铺天盖地的血腥味,当然更没发现湖面上的水渐渐变红。
理智的右半脑已经无数次催促:赶快离开这里,被发现了怎么死都不知道。可迷糊的左半脑却把右半脑狠狠踹了一脚,多看一眼会死啊!
右半脑哀求:真的会死啊。
左半脑不屑:小孩子就是胆小,你不想看自己回去好了。
右半脑已经锤地痛哭:你的眼睛是画上去的啊,没看见他的旁边有一堆死人和一只大老虎吗?!
左半脑犹自沉醉在美色中,痴痴地道:今晚月色不错。
右半脑几乎要气绝过去:你个蠢蛋,没发现他的背影很眼熟吗?
左半脑咯咯地笑:熟人就更加不用担心被杀头了哈。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刚一出口,月痕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可惜已经迟了,男子回头,犀利的眼眸往草丛里一扫。
右半脑惊骇:完了。
左半脑瘫痪:迟了。
只见他扬起手,凌空一掌拍过来,身子被撂倒在了树丛里,后背一阵刺痛,那个身影逐渐靠近,依旧是光美如玉的身段,此刻却多出几分森寒。透过重重叠叠的枝桠,一双如天狼星般犀利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脚步声越来越近,月痕看看荒无人烟的四周,心里似有七八只水桶在打架,这下真完了,还没到迁洪就要变成这荒郊野外的孤魂野鬼了。
眼皮底下出现了一双****的脚,上面是修长结实的小腿,再上面就是微微凸起的膝盖骨,再往上,月痕直接眼睛一闭,脖子一仰,反正横竖都是死,大不了再穿一次好了。
然而,等了很久上面的人都没有动静,睁开眼,已经没有人了。
奇了,竟然这样就放过她了,真是菩萨心肠,若是换作自己被人偷窥,或许把那人暴打一顿也不解气。
合起指,念了两声阿弥陀佛,爬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土,无意中发现自己面前竟然多出了个“木桩”,月痕瞬间石化,“木桩”抬起短短胖胖的小手扯了扯月痕的衣角,“你还好吧?”
“好好,你是……”月痕终于反应过来,蹲下来摸摸小孩的头,却发现这个小孩浑身****,身上还是湿漉漉的,头发也都并在了一起。
难道是刚才那人的私生子,那人故意趁着夜黑风高把养不活的儿子扔进湖里想溺死他?
这在乡村里似乎是常有的事,不由感慨,那么好看的人竟然做出如此狠的事,这小孩也怪可怜的,穷的连件衣服也穿不起。
月痕将外套脱下来裹在小孩身上,月光下的小脸就像剥了壳的鸡蛋,水嫩光滑,真有一口咬下去的冲动。
“你叫什么名字?是谁把你扔这里的?”月痕捏捏他的脸蛋,把贴在他脸颊上的头发拨到脑后,真是奇怪,这小屁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样子,头发却长到了脚踝,而且又柔又顺,就像上好的锦缎。
果然是遗传的好,可惜命不好。
小孩眨了眨细细长长的桃花眼,笑容带着几分戏谑和轻浮,回握住月痕的手,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婆,可找到你了。”
月痕抬头看了看天,还好没有雷劈下来。
于是无限同情地看着小孩,“哎,我知道了,你爹爹是不是因为找不到你娘所以疯了,就把这么小的你扔在了这里,不过你放心,我带你回去劝劝你爹爹,你告诉我家在哪里?”
小孩扬头哼了声,两条超短的手臂从宽大的衣袖里钻出来,一本正经地环抱在胸前。
“好了,不要生气了,你爹爹一定是有苦衷的,要不你先跟我一起住,等过段时间,你爹气消了我就送你回去。”为了使小孩安心,月痕又加了一句,“我敢对天发誓,我绝不是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小孩听了,高兴得眼睛都变成了一条缝,伸出手捏起月痕的下巴,吐出一口销魂的气,“好。”
月痕怔了怔,突然觉得近在咫尺的脸是这般熟悉,这分明是玄澈的缩小版,难道……
“你叫什么?”月痕后退了些,双手撑在身后的草坪上。
小孩上前了些,头压下来,“玄浪殿。”
“玄……玄浪殿,你怎么会姓玄,那不是玄木宫的姓氏么?”
“怎么,不行吗?”
“行,当然行。”这段日子,赤凤境内,玄木宫的人无处不在,来个姓玄的也不足为奇。只是看着这张与玄澈相似的脸,心里隐隐作痛。
“你怎么了?”觉察到月痕的异样,小孩又靠近了些,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月痕勉强扯了扯嘴角,问道:“你多大了?”
小孩犹豫了一下,五根玉葱般的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都已经五岁了。”月痕垂下头,笑了笑,“你爹娘感情很好吧?”
小孩微微一怔,摇摇头。
“原来是这样,但是毕竟已经是夫妻了,再看不惯对方也要容忍啊。”抬头望着漆黑如墨的星空,眼前又出了那张狂傲的脸。
记得在很久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中的人物和内容都已经忘记,只记得有个人很高傲,有个人一直对他有偏见,最终他们走到了一起。
突然发现,前世所能记得的东西已经少得可怜,她从哪里来,爹娘是谁,他们的长相如何,都已经不记得了。唯一还有印象的就是有个人蒙住了她双眼,对她说道:“快闭上眼睛,不然爹爹不要你了。”
每每想起这句话,心就会很痛,很痛。
“你怎么落泪了。”小孩抚上月痕的脸颊,有些茫然地道。
月痕微微侧过头,微笑道:“我们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但是,不管怎样未来的路是自己的,要好好走下去。”
小孩愕然地点了点头,伸出短短的手臂勉强搂住月痕的肩膀。
深秋,梧桐叶悠然飘落,身后是如黑洞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