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皎的月华露在晋骁含银色的衣袍上泛着点点柔光,衬得落梅般的血迹格外清晰,月痕无端慌了神。
晋骁含吐了口气,笑道:“赤凤宫的侍卫都是泥人,连座破城都守不住。”
“什么?你们这么快就攻下了吗?”月痕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相比观月城,此刻她更担心凤萧然他们的安危,“赤凤宫虽然实力不强,可是忠义之士举不胜举,不可能那么快就放弃?”
“不是放不放弃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打不过。”晋骁含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盖,“想想看,就算是强大的星斗和玄木,面对十一宫的夹击也毫无胜算,更别说是逊弱的赤凤。”
“为什么?”月痕沉声道:“极力遏制新事物的成长,破坏别人赖以生存的信仰,是害怕它有朝一日会威胁到你们的统治,你们十二宫的心胸就这般狭隘?!”
大概是习惯了月痕的柔顺,这句怒吼把原本淡定喝茶的晋骁含唬的一口茶直接滑进喉咙,他看着月痕,嘴角渐渐漾起一抹笑意,“原来你也会生气。”
是人都会生气。月痕垂下头,看到晋骁含的银靴上斑斑点点的落梅,心又冷了半截。
“想不想出去看一看?”晋骁含微微扬起下巴,颈项间有一道细细的伤痕,像是被锋利的刀口一带而过。
月痕惊愕道:“你肯放我出去?”
晋骁含反问道:“你不是一直想出去?”
月痕点头,但是她知道在招魂之前,晋骁含不可能放她走。
“嘚、嘚、嘚”马蹄踏在青石路上,就像一支不成调的曲子。淡淡的月光洒落地面,将前后紧贴的两个身影拉得老长。远远听到海风呼啸的声音,海浪推打着岸滩,击在青白的石岸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晋骁含拉扯缰绳,黑色骏马仰天长长地嘶鸣,他扬鞭指向前方宽广无垠的大海,眼中露出笑意,“这里是西虎滩头,过了朱砂江就是玄木宫的领土。”
“你要带我去观月城?”月痕将吹到唇边的长发拂开,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海面,在黑夜中闪烁着莹莹光泽。
身后传来晋骁含被风吹乱的声音,“我都忘了,观月城现在是赤凤宫的领土,我先带你去玄木宫溜达溜达,然后……”
一阵猛烈的海风吹过,晋骁含的声音卡回了喉咙,他的唇沿触到了月痕的几缕发丝,清清淡淡,如同墨染的柳枝。
“带我去观月城。”望着眼前无尽的黑暗,月痕幽幽地开口。
晋骁含道:“命都快没了,还要座破城做什么,不如你来晋央宫,我捧你,你还是祭司长。”
夜已经很深了,可仍然能看到海边的人家星星点点的灯火,海浪拍击着石岸,隐隐传来的鸟叫虫鸣,扰的月痕心神不安。
曾经以为,那些痛苦的日子过后就是甘甜,却不知道只有痛苦才能衬托甘甜。越是往上爬,就越会遭人嫉妒,阻碍也就越来越多。
晋骁含揽过月痕的肩膀,侧过头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知道你放不下凤萧然,那是因为你先遇到他,如果你辅佐我,我一定可以做的比他好一百倍、一千倍。”晋骁含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月痕的颈项,月痕回过头,见他自信地扬了扬唇。
“你在犹豫是吗?那很正常,我知道他对你有恩,毕竟赤凤宫是你和凤萧然一手创造,一时放不下也情有可原,所以在到达玄木境内之前这段时间都留给你……”
“不可能。”没等晋骁含说完,月痕就打断他的话。
晋骁含微微一怔,随即笑道:“别这么快就做决定,这一路上你都可以考虑。”
月痕冷冷一笑,正要开口,晋骁含却捂住了她的嘴,“不要再说出拒绝的话,我讨厌别人拒绝我。”
“你很自以为是。”
“你……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还很固执。”
“你不要我待你好就得寸进尺,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说的只是你一直不敢面对的……现实。”
“啪!”晋骁含扬手狠狠地落下,半边扭曲的脸映入月痕的视线,她的嘴角泛起一抹血色,宛如盛开着娇艳的玫瑰。
浪花来来去去,海岸线不断变化着曲线。
海风吹在脸上,刀刃一般地切割着。月痕缓缓抬起手捂住脸,看着远方空洞的夜色,笑了。
“对……对不起。”晋骁含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突然发了狠似的将月痕搂进怀里,握住她捂着脸的手使劲揉搓,“是我不好,弄疼你了没有?不要这样对我笑!”
“我不是你姐姐。”月痕冷冷道。
晋骁含一震,“我知道你不是,但是不要这样对我笑,很绝望。”
月痕慢慢仰起脸,长发在风中绞拧成一团,她面无表情地直视着晋骁含,一字一句地道:“晋骁含,我不会离开赤凤宫,更不可能加入晋央宫,现在是,以后也是,不管你问多少次,我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因为她知道,赤凤不会灭亡,它会浴火重生!
由于地方太空旷的缘故,月痕的话夹杂着海风依旧无比清晰地传入晋骁含的耳中。他知道她不是她,她不会用这样决绝的口吻同他说话,她每次都会温柔地凝视着他,哪怕承受再多苦难也会对他微笑。年少时的他是多么依赖她的笑容,仿佛那就是他生命中的阳光。他不允许别人夺走自己的阳光,绝不!
可是,眼前的人就像月光,温顺的,清冷的,孤傲的,坚定的,明明看上去柔弱的不堪一击的人,却能拥有这般坚韧顽强的眼神,仿佛只要看一眼就会被那束光深深吸引,朦朦胧胧的月光,想要留住,却怎么也留不住。
朝阳的光辉洒入大海,天边的海平面上镀了一层金色。远远望去,绵亘蜿蜒的山峦,错落有致的殿宇,因为金辉的照耀显得庄严而神圣。
离他们最近的建筑是一座高塔,自上而下呈金字塔状分布,最后一层就像倒着的蘑菇,承载着上天的雨露、光泽以及恩惠。塔尖上仿佛站立着一个人,头戴高而尖的帽子,身披铁甲战袍,肩膀两边垂挂下来的装饰有如两个宝瓶。这是玄木宫的标志,象征勤劳、节俭和公平。
高塔后面有序地排列着高矮不一的城楼殿宇,每一幢看起来都是雄伟壮丽,如同神话时代的巨人。
月痕凝望着光辉中的殿宇,眼中有几分动容。记得凤萧然和玄澈都曾说过,观月城很美。当时她还想着不过是些冷硬的墙壁,只是地理位置优厚一些,才会被人争抢。如今想来,自己真是井底之蛙。
上天总是喜欢把幸运洒在贫寒的人身上,把幸福洒在高贵的人身上,就像玄澈,他是上天的宠儿,权势、英俊、富贵,同时又不可否定的强大。对于贫寒的人来说,一点雨露都是甜蜜而美好,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还有比这好上千百倍的东西;对于高贵的人,他们不过是将贫民的雨露收上来,去换取更美好的东西来装点自己。
如此反复循环,高贵的人会越来越高贵,贫寒的人只会越来越感激上天的恩赐。
每次祭典,陈述完台词之后,下面最动容甚至当场伏地的大多是贫苦的百姓。
看到这壮观的景象,晋骁含拧了一夜的眉才稍稍放松下来,扯了扯月痕的衣裳说道:“我没骗你吧,这里就是观月城。”
“我想下去走走。”月痕说着挣开晋骁含的怀抱就要从马上翻下去,晋骁含连忙拉住她,“急什么,还有一段路,城外都是玄木宫的守卫,你小心被抓。”
月痕不在乎地笑笑,“你是怕我逃跑吧。”
“祭司长,话不要说得那么直接,会影响这美好的景色。”晋骁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再说凤萧然以为你死了,如果让她知道你被我抓来,我保证他会立刻愿意弃城来换你。”
月痕果然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晋骁含扬扬下巴,得意地笑了。
两人在城外绕了一圈,差不多太阳高高升起。玄木宫的侍卫如木雕般把守着城,听晋骁含说,虽然十一宫原本计划好了联手干掉赤凤,但是现在的局势却是玄木宫将城池团团围住,赤凤宫的大部分军队都被困在里面,在没有达成一致之前,其他十宫也只好按兵不动。晋骁含那家伙昨晚一时冲动杀了两名手下,才弄得身上血迹斑斑,让月痕白担心了一场。
现在的问题是解决掉赤凤之后,这块领土的所有权归谁。赤凤宫所在的地方是风雀大陆,原来说好是让同在一块大陆的奉阳宫和析源宫共同管理,却没想到内部出现了矛盾,一向高高在上的玄木宫要插手此事,看样子还想独吞赤凤。星斗和恒寿两个大宫见无利可图,也只作壁上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只有流火宫和风雀大陆上的奉阳宫、析源宫在那里忙活得最积极,动不动就煽动谣言说要去烧城,弄得人心惶惶。
“要不要进去看看?”晋骁含扬鞭指了指那座最高的塔顶,“在那里招魂最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