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之前有了宋淳熙的一声提醒,端亲王身形一闪,才堪堪避过这一箭,但箭却从没来得及闪躲的苏凌肩膀擦过。虽然只是稍稍磨破了皮,可苏凌终究是个女儿家,何曾见过这般场面,顿时呆在原地。端亲王刚刚避过那一箭,还没稳住身形,一个趔趄拉过坐在左侧的苏凌,扑倒在地上,用身体掩护住苏凌,生怕还会有箭射进来。
车外传来阵阵刀剑相交的声音,忙着应敌的宋淳熙好不容易摆脱身边的纠缠,掀开车帘,对二人说道“主子暂且放心,来者人数不多,属下应付得来。请主子和姑娘待在车内,一定不要出来。”
端亲王胡乱地点了点头,却不忘吩咐道:“要活的。”
宋淳熙匆忙间应了,转身又投入到战斗中去。
没过多久,车外的动静终于渐渐变小。
终于,一声“撤”之后,来偷袭的黑衣人落荒而逃。宋淳熙正待命人继续追,端亲王却一掀车帘,“穷寇莫追,看看可有活口留下。”
宋淳熙看着几个刚刚抓捕来却已经吞死药自尽的俘虏,摇了摇头。
“也罢,这次偷袭未成功,他们定当还会再来。此地荒无人烟,不宜久留,温瑜,查看一下我们的人的伤势如何,伤势过重的便暂且返回客栈休养,剩下的人即刻启程,务必在一个时辰内赶到城镇。”
吩咐完宋淳熙之后,端亲王坐回马车,看着惊魂未定的苏凌,轻声道:“阿昀,可是惊着了。”
苏凌愣愣地看着端亲王。与其说她被偷袭的人和射进马车的箭惊着了,倒不如说她是被端亲王惊着了——她还没从遭受偷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端亲王却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虽然自己心里对他不是没有一点欢喜,但在苏凌看来,他们二人只是在路上碰巧相遇,认识不久,家门也只能勉强算得上有交集。一路上,端亲王对她的确照顾有加,但她却从未多想,她一直以为他对她多加照拂只是因为他本性便是如此谦和有度。现在想来,却似乎不是如此。刚刚端亲王揽过她的一瞬间,她分明看见了他眸子里的急切和关心。
苏凌看着端亲王,他也正在看着她。四目相接时,带着笑意和关心的眼神仿佛穿透到她心里,读懂了她藏在心里的每一个秘密,苏凌心里泛起一丝疑惑,莫不是他从一开始便是有意接近。但是,刚刚那箭从她身上擦过之时,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懊恼与自责却不像是伪装出来的。
见到苏凌略带防备地看着他,端亲王轻轻叹了一口气,失望地说:“阿昀,我已记起来了,你怎的还没有想起来?”
苏凌更加不解,“我与王爷曾经见过吗?”
端亲王幽幽地道:“阿昀,你当年不是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如今护城河的水还未干涸,怎么你倒已经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呢?”
苏凌皱着眉头想了想,终是恍然大悟,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支支吾吾的,脸憋得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端亲王见状笑道,“阿昀,你终于记起了我。”
宋淳熙来禀已经准备出发了,于是马车继续缓缓地行驶着。苏凌看着笑得灿烂的端亲王,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是崇宁元年,新帝刚刚登基。
每年三月,官宦之家的女子都在京城西边的赏春阁里举办百花宴。娘亲身子弱,喜静不喜动,鲜少参加这些宴会,所以苏凌自出生起便从未参加过。苏凌却与母亲的性子截然相反,什么事都要凑个热闹。自懂事起,她便听去过百花宴的人夸它有如何如何好。无奈凡事皆依着她的哥哥和父亲是男子,百花宴乃是女子集会,男子若擅自进入,便会依律论处。无奈之下,苏凌只好一直央求曾经赴过百花宴的二姐同她一道,二姐随母亲,也是个怕吵闹的。但在苏凌的软磨硬泡之下,也只好答应了。
百花宴的确不同凡响。赴宴的人不少,苏凌一进去便被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吸引,挪不开脚步,等到她把新鲜的事物全部看完之后,才发现早已和二姐走散。赏春阁虽是亭台楼阁,但是不止一座,并依着桃花林而建。才得以建成“林中有楼,楼中有林,于楼中赏花,在林内看景”的奇观。
虽是巧思,但当下却苦了苏凌,抄手游廊蜿蜒曲折,每处风景好似都一样,又好似不一样。苏凌只顾着看花,根本就忘了自己到底走到哪里去了,此刻找不到姐姐,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原先身边一同赏花的小姐夫人们不知道何时也都不见了。苏凌只得硬着头皮一路往前走,走着走着,眼前便出现了一座似乎与刚刚所见的房屋有些许不同的阁楼,并隐约着传出了几许人声。苏凌顿时高兴起来,打算进去问路。然而当苏凌一边推门进去,一边问着“有人在吗”的时候,屋内的说话声却戛然而止。
屋内的摆设很简单,一张胡桃木八仙桌上残留着几块糕点,茶壶还带着些许温热,苏凌愈发肯定这里有人,于是大着胆子继续往里走。一楼并不大,苏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人影,便顺着楼梯上了二楼。一上二楼,苏凌的视野便顿时开阔起来。原来这栋房子比之其他建筑,似乎要高上几尺,所以,苏凌站在露台上踮脚向外看时,便发现了十几米开外,便是桃花林依傍着的护城河了。站在高处,自然也就望得远,所以苏凌便也看见了茂盛的花丛中,似乎有着三三两两的人朝西北方走去,看那打扮,应当也都是来赴宴的。苏凌此刻不再惊慌,细细凝神听着,果真是从西北方传来的人们的说笑声。应当是离得太远,所以不仔细听,也是听不见的。苏凌一时兴奋起来,转身便要往楼下跑,却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椅子,于是一个趔趄,被绊倒在地上不说,同时也撞到了身边的陶瓷花盆。似乎是刚刚才有人浇过水,湿湿的泥土从碎了的花盆里倒出来,印在了苏凌的胸口和袖子上。苏凌忍着痛站了起来,看着脏兮兮的衣服,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她一眼瞥到旁边虚掩着门的这间房间似乎是女子的闺房,于是她轻轻推开房门,打开衣柜,果不其然看见了整整齐齐地放在里面的几套衣服,从上衣到鞋子,虽然为数不多,但都是配齐了的。苏凌选了一套鹅黄色小褂搭着青色云锦裙,虽然尺寸有点不合身,但眼下只得凑合了。换好衣服后,苏凌又把乱掉的头发重新整理好,看到了桌子上有纸笔,苏凌眨了眨眼,灵机一动,提笔写道“事出紧急,借姐姐衣服一用,明日自当差人来还,还请姐姐见谅。”
写完后,苏凌拿起纸来轻轻吹了吹还未全干的墨迹,又小心地用镇纸压在了上面。待一切做完后,苏凌着才满意地拍拍手,准备离开。然而一转身,苏凌却被吓住,“啊”的叫了一声,这才惊觉原来门背后站了一个男子。她慌乱地问:“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在那作甚?”
只见那男子约莫也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他似乎一点不在意,“这是我的房子,我又何须鬼鬼祟祟?”
苏凌半信半疑,道:“你在那里多久了?”
那男子笑着答道:“我这几日一直都住在这。”
苏凌气急,“谁管你这几日住哪,我是说,我是说···”苏凌想问的话却又不之如何开口,急的直跺脚。那男子见状,调笑道:“姑娘是想问我有没有见着姑娘换衣服吧。”
苏凌杏眼圆睁,怒气冲冲地看着他,正准备开口指责,男子又开口说“姑娘放心,非礼勿视,再说你方才不是去里间换的衣服吗,这还隔着屏风呢,我哪里能看得见。”
苏凌顿时语塞,半晌方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人好不知羞,你若不看我,又怎知我在哪里换的衣服。”
男子无辜道:“姑娘此言差矣,我并非偷窥,也并非不请自来,这本就是我的地方,是姑娘闯入在先,也是姑娘擅自动了我的东西,我好端端地站在自己的家里,难道也有错吗?”
苏凌虽觉理亏,却又羞又急,仍争辩道:“不管你看见了什么,你要是敢说出去,我一定不会放过你。按照大陈例律,女子集会,不得有男子出现。你这般出现在百花宴上,只要我此刻叫人前来,你便会即刻被打入天牢。”
男子听罢,更加不在意,“姑娘莫不是第一次赴宴,百花宴的宴席开在桃花林,而这边已经出了赏春阁,不在百花宴的范围之内了。”
苏凌愣住,不知该说什么好,眼眶里的泪珠不停在打转,但苏凌却仍旧紧咬着唇,倔强的不让眼泪落下。
那男子也看见了,便不在调笑,认真地说道:“姑娘放心,我当真什么也没见着,也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
苏凌自小被家里人宠着,何曾受过这般待遇,脑子里混混沌沌地不知该说什么,“纵是这样,我也讨厌你这个登徒子。你是哪家的公子哥,叫什么名字,我回家后定要让哥哥来修理你。我告诉你,”苏凌指着不远处的那条护城河,厉声说道“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我不会放过你的!哼!”
那男子见她一个小女子,虽是色厉内荏,说起话来仍旧有模有样。即使胜之不武,男子却突然就起了斗嘴之意。“哈哈,小姑娘,你可知这下一句诗是什么——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姑娘可是在暗示,其实早已对我有意。”
苏凌这才反应过来,但当时小小年纪,遇到这样的事,等不到思考,一句话便这么从嘴巴里蹦了出来,想收回早已来不及,现下又被这个人抓到把柄,苏凌终是忍不住,憋了这么久的眼泪确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男子只是想与她逗笑,并未想到苏凌真的会哭。他哪里又知道苏凌一向好强,何时被这样欺负过。男子站在那里,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正待上前好言安慰相劝,却听到下面传来一声声女子的呼喊,似乎是在叫“阿芸”,面前的女子一听到这声音,飞快地推开了他,跑下了楼,他站在二楼上望着,苏凌伏在另一个比她身长略长几许的女子怀里放声大哭,那女子安慰了好一会,她才歇住。临走时,苏凌也不忘回头再看看,猛然瞥见他站在那里云淡风轻的身影,嘴角似乎还噙着笑意,苏凌恶狠狠地的瞪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男子一时顿住,片刻后,无奈地笑了笑。
“阿芸”男子轻声念道,目光望向苏凌离开的方向,眼睛里散发出意味深长的眼神,耐人寻味。
然而这些,苏凌也自然都不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