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从里昂到蒙彼利埃的高速列车上,靠着柔软的椅背,漫不经心地翻开一叠法文报纸,偶尔抬头看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
对面的旅客们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整个车厢沉闷、无趣,直到有一个旅客站了起来,手上捧着一个黑色的大盒子,站了起来到处张望着。
他用法语叫道:“有人对自己的未来感兴趣吗?”一口北部腔,黑色卷发下的一双棕色眸子分外明亮。
“在乘务员来之前先把你的水晶球藏起来,吉普赛混球!不然我就代替那些家伙帮你砸烂它!”一帮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年轻人哄笑起来。
是的,我知道在法国的列车上,是不允许进行收费占卜的,我有些同情的向他招了招手:“来我这坐坐。”我一边说,一边指着对面的空位置。
“谢谢你,好心的先生。”他感激地笑了笑,从他的袋子里掏出了一堆东西——黑色的占卜桌布、一副旧旧的韦特塔罗牌、一颗直径十五公分、配着漂亮金属底座的水晶圆球——诸如此类用来吓唬小孩子的算命工具。
“日本人?”
我摇了摇头:“中国人,巴哈姆特,你呢?”
“啊,中国人,像您这样的好心人一定要小心些,在法国,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们中国人……但你很有趣,取了一个怪名字……”
“名字只是代号而已。”我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仔细打量起他来,发现他看起来似乎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但语气、动作,都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很好,先生,您想先玩什么?塔罗还是水晶球占卜?”
看着一双粗糙的手摆弄着那副旧塔罗,我想了想,说:“水晶球。”
说老实话,我对这些占卜的东西并不相信,虽说对于塔罗牌一类有著名心理学家荣格的“不确定原理”做理论基础,不过那种理论对于我来说,还是缺乏让我信服的实际证据。
“我想算算我这次旅行会不会顺利。”我开玩笑地耸了耸肩,“你们吉普赛人据说无所不知。”
“正是这样,先生。”他骄傲地直了直胸脯,大声说,“我的祖先一直从事占卜工作,已经有了一千多年的历史。”
然后他开始煞有介事地抚摸着水晶球,低声说:“您这次来是要出差,从里昂市来……”
是的,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但是傻子都能偷偷撇到我放在腿上的公文包上的车票。
“您姓蔡,一个很美妙的中国姓……”
哦,天啊,我真该把我包上的名字给擦掉,谁知道一个吉普赛算命佬也认识一点中文呢!
“您即将去参加一个会议……”
是的,是的,出差无非就是拜访俱乐部的各地办事处和开一堆会议,这次算你猜对了。
我有点想笑,看来吉普赛人的占卜也和苏州路边上看手相的乡下人一样,察言观色外加一点点心理技巧。
“对不起,我问的是将来……”我打断他。
“噢,是的,但是我直接告诉您未来的话,您未必能相信,但是我如果准确地说点您的往事,想必您会对我更信任一些……”
听起来似乎有几分道理,我点了点头笑着说:“是我太性急了,您继续。”
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您是学电子芯片工业的,不过辍学了,今年二十四岁……哇……你的身份很特别……你经历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件,目前是一家非公开的‘绒猴俱乐部’的主事人……啧啧……年轻有为……”
“您有一个原本美满幸福的家庭,但是三个星期前,您的父亲出了车祸……”
听到算命佬的这几句话,我的脑海中仿佛闪过一道霹雳,瞬间变得空白,我沉默不语地掏出一盒香烟,又塞了回去。
算命佬静静地看着我,而我则避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天空阴沉沉的,仿佛一张揉成一团的破抹布,直向我的眼前压了下来,有一束白光闪了一闪,看来要下雨了,但我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预期中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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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也是一个风雨欲来的阴天。
据说我母亲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一片混乱,六辆私家车首尾相连地歪在公路上,弯曲的钢架和半截驾驶盘纠结在一起,满地都是眩目的血和闪烁的玻璃片。
母亲失魂落魄地推开挡在面前的所有人,正好看到消防人员抬出丈夫血肉模糊的身躯,一下痛哭失声,猛扑了上去,喊得嗓子都快嘶哑了。
她的朋友推开拉扯她的消防人员,把她拉到路边,看着我的父亲被装进黑色的袋子抬上救护车,母亲努力地伸出手,却抓不到任何东西,任由这整个世界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家中友人发来的邮件艰难地描述了这一切,让我觉得如同五雷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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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的。”我痛苦地闭上双眼。
吉普赛人指了指水晶球,耸了耸肩:“它告诉我的。”
“别扯了。”我拢了拢衣领,凑近吉普赛人,低声说,“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调查我?”
“我没有调查你,我发誓。”吉普赛人沉下脸说。
“那好。”我向椅背上重重一靠,“我爷爷的父亲是哪年去世的?”
“1992年。”吉普赛人不动声色地说。
“我曾经用过的第二个网名叫什么?”我打赌这个问题除了我之外,谁都答不上来。
“……”吉普赛人摸了摸水晶球,沉声说,“你只有一个网名,也就是‘巴哈姆特’。”
我沉默了,片刻后,吉普赛人看着我说:“占卜是一门神奇的技艺,占卜的血液只在吉普赛人的身体里流淌。水晶球不但知道你过去你所知道的事,还知道过去发生的,但你所不知道的事情,想知道吗?”
“听着。”我看了看手表,快到站了,“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过去的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人的一生中总要向前看的,不是吗?”
“那您对您父亲的死也无动于衷吗?”吉普赛人棕红色的眸子盯着我,“即便他是死于一场有预谋的车祸,一场谋杀?”
“谋杀?那只是一场交通事故!”我愤怒地说。
“不是那样。”吉普赛人摇了摇头,“但是这个信息不能白白地提供给您,如果您想知道真相,可以来马赛找我,这是我的地址。”吉普赛人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我叫拉艾弗。”
“另外,”他凑近我低声说,“如果您还想活命,就不要去参加蒙彼利埃的会议……你要小心‘光明会’的人……”
说完这话的时候,车刚好停了,这个叫做拉艾弗的男人匆匆忙忙地收拾好他的东西,留给我一个微笑,便挤在人群中下了车,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了。
我站在月台上发了至少五分钟的呆,刚才的事太不可思议,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拉艾弗最后的话不断回响在我的耳边“如果您还想活命,就不要去参加蒙彼利埃的会议……小心‘光明会’的人……”
真的……会死吗?
那个不可思议的算命佬现在真的让我有点犹豫了。
我走到售票处,看了看列车时刻,二十分钟后,正好有一班去马赛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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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了马赛的时候,雨已经开始下了,我把行李寄放在火车站的托运处,只带上几样随身的物品,便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这个地址。”我给司机看我手上的纸条,随后车子在马赛的街道里绕来绕去,渐渐驶离了大路,向着郊区开去,最终,车子在一个郊外的农场边停了下来。
出租车走了,我站在农场的边上,看着四周尽是一些低矮的不知名的作物,土地一望无边,带来强烈的空旷感,而我感到头顶的乌云又离我更近了一些。
我举着伞四处张望,看到农场的左边,有一些大小不一的尖顶帐篷还有几辆集装箱卡车停着,我看到拉艾弗正在雨中和几个孩子们玩耍,身上都被雨水淋透了。
“嘿!”他看到我,兴奋地向我挥了挥手,“你来了,奶奶正等你呢!”
奶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坐在水晶球前的干瘪瘦小的老妇人形象。
拉艾弗挥了挥手,孩子们哄笑着爬上了卡车,在驾驶座上嬉笑打闹着。
“你回来得真快。”我笑了笑,“看来你是专程去找我的。”
拉艾弗笑了笑:“是的,我们需要你,来吧,快点,再晚一些你差点就赶不上了。”
“赶不上?”我疑惑地问。
“是的,马上我们就要离开法国了,到墨西哥北部去。”拉艾弗拉着我进了一个帐篷,一张塑料长桌子旁围着一群装束传统的吉普赛人,看到我们进来都齐刷刷地回头望着我。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用法语和他们打了招呼,我想,用法语应该没错。
“奶奶,来了。”拉艾弗指了指我。
“小伙子,请坐。”奶奶微笑着指着身边的一把椅子。
我轻轻走过去,点头和每一个在场的人致意。
拉艾弗的奶奶和我心目中的吉普赛老女人根本不一样,她不但不瘦,而且显得不是太老,戴着一副耳机,熟练地摆弄着面前的笔记本电脑。
“好了。”奶奶推开面前的笔记本,看着面前的众人,“人都齐了,会议开始。”
“喂……等等……”我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到拉艾弗在一边拼命向我瞪眼睛,我把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今天是2005年4月18日。”奶奶扫视了一眼众人,“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我们水晶家族将在这一天做最后一次迁徙。我们迎来了我们的救主!”
众人纷纷转向我鼓起掌来,我只好尴尬地微笑着向众人点头。到底搞什么!我看向拉艾弗,拉艾弗正低头快速地按动着手机。
“马上,我们家族的一共六十三人将跟随我到墨西哥北部去,在那里,我们将和‘狩猎者’做最后的了结!”
“好!”“决一死战!”
众人欢呼起来。
整个过程我都是迷迷糊糊的,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会议一结束,各人都忙着去做各自的准备,我走出帐篷,在忙乱的人群中找到了拉艾弗,我一把抓住他:“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这是一个交易,不是吗?”拉艾弗耸了耸肩,“你帮我们做事,我告诉你父亲被害的真相。”
“可有人告诉我,吉普赛人都是骗子!”我冷笑道,“我可没有时间跟你们去什么墨西哥,更他妈见鬼的是,到现在你都不肯告诉我,你要我干什么?”
“奶奶不是说了,你帮我们干掉‘狩猎者’。”拉艾弗心平气和地说。
“那是谁?你们这么多人不能对付他吗?他要是威胁你们,你们可以去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