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这种方式,韩元明他们公司先后与七家企业签订了废旧材料销售运输合同,其中也包括一家市农用机械厂。按说这家企业已停产,没有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废旧材料,但工厂一个姓曹的胖胖的物资科长却决定把停产闲置的旧机床设备卖给他们,并讲好了价钱。
市农用机械厂,是魏翰远从农村回城后进入的企业,这里没有给他留下幸福的回忆,但与这里的师傅马吉庆和工友高天宇,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记得当年他结婚时,家里的房子不够住,是马吉庆带着工友们,硬是在他家院子里接出了一间房,才让他有了家。马师傅老伴走的早,唯一的儿子又在国外,这么多年来,魏翰远不论事业做的多大,多忙,每个月必定要到师傅家看望两次,和也时常来的高天宇一起,陪师傅聊天叙旧,说到工厂日渐困窘的状况,时常唏嘘慨叹一番,议论着农村把地都分了,大型农机没了用武之地,企业转型又找不到出路。这一天,他照例来看马师傅,在门口却被工友高天宇拦住,说有急事一定和他去厂子一趟。
这一天,韩元明、艾虎带着人来到农用机械厂门口,他与门卫打招呼,说已和物资科的曹科长说好了,来拉废料的。已处在停产状态的工厂十分冷清,门卫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进去。韩元明带着众人来到厂物资科门前。曹科长冲他们点点头,领他们来到一处车间,指着一个布满灰尘的设备摆了摆手,冲韩元明挤了挤眼:“按照事先讲好的。”
韩元明从兜里拿出500元钱塞在他手里,一挥手:“往外抬。”
这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众人回头一看,从车间大门口跑过来四个人,领头的是魏翰远。韩元明认出了他。
魏翰远指着曹科长的鼻子骂道:“曹胖子,你个败家子,厂子这么好的设备你们也往外卖破烂,企业都让你们败光了。”
一转头,他又冲着韩元明他们说道:“不卖了,不卖了,你们这些乡下来的,收破烂都收到厂子里来了,你们懂不懂,工人要靠它们吃饭,农村种地要实现机械化,也得靠它们才能造出农机。”
曹科长斜着眼睛看着魏翰远说道:“哎哟,这不是魏大老板来了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不是工厂的人了,没资格回来管厂子的事了吧。”
“我曾经是工厂的一员,你们败家就不行。”魏翰远毫不示弱。
曹科长揶揄地:“嘿嘿,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发了财还不让我们喝点粥么,你当年离家出走,可如今这家揭不开锅了,不得变卖家产么,只要有钱,价钱给得合适,”他说着拍了拍韩元明的肩膀,“别说是买这台破设备,就是买咱厂子,也得卖,你管得着么。”
艾虎接话:“那是,谁让咱有钱呢?”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叠钱在魏翰远眼前晃了晃。
魏翰远气愤地指着他们:“你们这些乡下人,赚钱也要讲点良心好不好。”
“讲良心,好啊,咱们就讲讲良心,”韩元明接着他的话回道。“有人不也是为了个人过上舒服的日子,抛弃了农村的老婆孩子,跑回城里的么,怎么不问问自己这么做的良心哪去了?”韩元明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人没明白,但魏翰远明白,他指着韩元明:“你……”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蹲在了地上。见状,曹科长一挥手,众人抬起设备出了车间。
从工厂返回的路上,韩元明坐在艾虎蹬的一辆平板车上,陷入深思。对于在车间里自己的生父魏翰远的话,他是从内心深处赞同的,想当初自己竞争村主任时,心里就谋划过,当选后要争取把各家各户的地整合起来,发挥大型农机的作用,提高劳动生产率。而实现这个目标,当然离不开城里农机生产企业的支持。说心里话,他第一次踏进农用机械厂大门时,对工厂的状况确实感到震惊,他为自己的父老乡亲担忧,对农业发展的未来感到渺茫。刚刚在车间里,他看得出来,魏翰远的焦急和气愤是发自内心的,可他也看得明白,靠他及几个后赶来的工人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工厂的变卖设备行为,就是自己的公司不收,那曹科长也会找别的回收公司。对于魏翰远自己无力回天又蔑视别人的态度,激起了韩元明对他的反驳与奚落,但同时一个想法也在自己心中形成。这时艾虎问他:“我说韩哥,你刚才对那家伙说的那些我咋听不懂呢。”
韩元明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指了下在后边几个人连推带拉的另一辆人力车上的设备:“回去这台设备不能拆也不能卖。”
“不卖咱费这劲把它买回来干啥?”
“我要留着以后有用。”
艾虎看着韩元明,不解地摇了摇头:“行,就依你。”
离开工厂,因劝阻卖设备无效还受了韩元明嘲讽的魏翰远,情绪十分低落。他心里隐约想起那个深夜小酒馆里的经历和坐在对面的那个小青年,没错,就是他。当时自己说了什么已无从记得,只是这个乡下小青年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无法沟通的无奈,不被理解的失落,也有对这个群体生存状况的同情。因为毕竟,自己的儿子也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打拼着。对了,女儿说过,好像他就在搞旧物回收,难道是他?
驾车的魏翰远一脚刹车,停在了路上。坐在副驾驶位的高天宇这时也不解地问他:“那个农民工说的怎么好像你当年乡下那档子事?”当年他们下乡同在官渡村的青年点,魏翰远乡下婚姻的事他了解。此时的魏翰远没时间回答他,急忙拨通了女儿的电话求证自己的猜测:“喂,柠檬呀,你说那个小伙子是不是在做物资回收,他有公司么,叫什么名字?”魏柠檬在电话中告诉他,韩元明刚成立了公司,叫兄弟工业闲置物资公司,顺便告诉他,人家不来地产公司了,要自己创业。就是他,买走工厂设备的就是这家公司!放下电话,魏翰远更加确定这个和自己已经两次面对面的青年就是自己几十年未见的儿子。从小酒馆里的对面不相认,到今天的对面不相容,还有他拒绝来公司工作,都表达出一种明确的态度,他不原谅自己的过去。可是从他与女儿柠檬的交往来看,他明知而又没有挑明两人的关系,一是说明他并不想攀这门亲,二是他显然把这个秘密揭不揭开,什么时候揭开的主动权交给了自己。有种!魏翰远由衷赞叹这个有骨气又大度的儿子,这更增强了自己将来让他参与继承家业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