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浅正自埋头吃饭,突然眼前多了一道阴影,抬头只见一位长得甚是出彩的年轻人站在桌前,看他的一身戎装,原是一员武将。他右手拿着酒盅,朝她拱了拱手,说道:“在下骁骑参领应长天,见过姑苏特使。听闻特使乃西雍皇上亲封的外交大臣,未经过任何考验直接上任的,不知特使用了什么高招才使西雍帝这么宠信呢?”
应长天眼里闪着恶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说出的话更是恶劣万分。
想来,两国言和唯一的受害者就是武将了吧。天下没了战事,这些武将自然无用武之地。一下子从天之骄子摔成了闲杂人等,对这种靠皇帝的宠信吃饭的古人来说,自是难以接受的。把气撒在她这始作俑者身上,也是人之常情。身为女儿身,本也不会被他的暗喻伤了自尊。可,似浅还是反击了,谁规定了她要来受这份闲气呢?她被逼来出使的恶气,还没地儿撒呢,正好有个不怕死的找上门来,她怎能放过?
“既是高招,自然得好好保密,免得让有心人给学了去!”她笑容灵动的回道。故意顿了顿,不屑地上下瞟着他,续言道:“不过,参领大人您,啧啧,就算下官告诉了您,您也学不来吧?”
应长天脸上微现出怒意,哼声道:“旁门左道,不知羞耻!在下乃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才不屑于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人真是直肠子,典型的莽夫武将。这次来寻衅,怕也是受人挑拨,当了炮灰呢。
“参领如何就知道下官用的是见不得人的手段呢?还是说,您天生心胸狭窄,容不得他人受宠?”似浅不急不躁,从容反击。
可怜了没什么花花肠子的应长天,只见他气得拳头拽得死紧,恨不得在面前那张脸上抡上两拳解恨。“你少血口喷人,老子乃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才不会跟你这种小白脸斤斤计较!”
都开始爆粗口了呢,不过那句“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莫非是他的口头禅?听起来好好笑。
“是吗?可是您现在站在这里,一脸‘我欠你很多钱’的样子又作何解释?下官可记得不欠你任何财物!”
似浅一脸不明所以的无辜,搞得应长天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憋了半天才出了个“你”字。
看着他的囧样,似浅开始有点于心不忍了,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呢。顺手捞起桌上的酒盅,凑上前与应长天的碰了碰,笑道:“应参领不是来为我接风洗尘的么?饮了此杯,我们也算是相识了。”说完,自顾自仰头喝下满杯的烈酒。酒水穿喉过,辣得她直想跳起来大吼后悔,可这场合逼得她只能哑巴吃黄连,结果憋得整张脸都红彤彤的。还逞强的把空酒盅,晾给应长天看,只是那表情说多勉强就有多勉强。
本还在为她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而呆愣的应长天,看到她吃瘪的样子,也不禁豁然开朗起来。学她将满盅的酒一饮而尽,只觉精神一振!于是,他扬起真诚的笑来:“特使大人,在下先告辞了。”
“参领,下官送您两句话: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应长天转身离去的背影微微一顿,并不回头的向来处行去。
随着他的离去,陆续有大臣过来敬酒,许是见口头上讨不了什么好处,故而也就只是规规矩矩的寒暄。幸好之前似浅已服下解酒丸,要不然可就苦不堪言了。话说这酒实在有够烈的,辣在嘴里,烧在心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真搞不懂怎么那么多人愿意喝它。
酒过三巡,才发现表演不知何时已经结束。这时,又一位年轻文士立起来,高声道:“皇上,歌舞已毕,这样只喝酒甚是无趣,不如让下官们来行酒令。一来助兴,二来也好让我们见识见识特使大人的风采!”
又来一个找茬儿的?她姑苏似浅会很多东西,可就是不会古人的吟风颂月!红着眼瞪了刚刚发话的人一眼,转而有些幽怨的望向龙椅上的人。
皇帝看着殷殷望着他的人儿,红扑扑的脸蛋,似水的眸子,那神情仿佛跟他撒娇一般,心里暗恨,该死的,她不知道她这个样子有多诱人吗?
“姑苏特使,你觉得如何?”
太上道了!她在心里欢呼一声,对东诸帝的好感直线飙升。
“各位大人,看来下官要让大家失望了,因为姑苏文采平平,更不会吟诗颂词。”她故意将尾音拖得长长的,如愿看到武将震惊、文官鄙视的神情,才继续笑道:“不过,姑苏觉得与其吟风弄月、伤春悲秋,倒不如聊聊天下、谈谈时事。一来,可以增长见闻,免除成为井底之蛙;二来,可以集思广益,为陛下分忧解难。各位大人觉得如何?”
这群整天附庸风雅的家伙,真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似浅说到“井底之蛙”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看到他们僵硬又愤愤不平的脸,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堂堂东诸大国的朝廷栋梁们,竟这般畏首畏尾,不敢面对现实吗?还是说,真的应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见没人呼应,只好下一剂猛药了。她绝不是一只任人欺凌的软脚虾,而是一束带刺的玫瑰,胆敢欺侮她的人,活该被刺得遍体鳞伤。
众文官一个个被气得咋了毛,红着眼成了野兽,欲扑出去咬人。
“哈哈,特使好厉的一张嘴!看,把朕平日风度翩翩的臣子们都激成什么样了?佩服,佩服!”皇帝大笑着出来打圆场,倒不见他有任何不悦,反而心情很舒畅的样子。
“不如大家就以‘人才’为题各抒己见吧。朕也想听听国之栋梁们的高见呢!”
见皇帝发了话,众人才冷静下来,开始进入正题。
先前提议行酒令的文官首当其冲的说道:“臣认为,‘人才’顾名思义,是指对朝廷做出重大贡献的人,能够为皇上分忧解难、出谋划策的人,应是各方面都卓然不群的佼佼者。”
“照杜大人说的,皇上身边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其他人全都是废物!”对面一位武将对他似乎相当不满,毫不留情的讽刺道。
姓杜的年轻人面现怒色,但仍隐忍道:“下官愚见,让肖大人见笑了。不知肖大人有何高见?”
“高见倒是没有。肖某是个粗人,也不知道什么是人才。肖某只知道尽自己的全力保家卫国,上对得起皇上的提拔,下对得起黎民百姓的安危!”他倒是跟刚刚的应长天一个样,心直口快。
“肖将军太过谦了,下官看来能坐在这大殿上的每个人都是人才!不能说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才是人才,只要有一样优秀,都可以称之为才。”
“这么说的话,那街上的小偷不也是人才了?!依我看,要成为人才,首先得有正确的道德观,然后要有特殊的、优秀的技能,为朝廷做贡献。”
“非也,非也……”
大殿陷入了激烈的争论,各家执各家的看法,互相驳斥,看似互不退让,却奇异的相互补充,这不正是学术的产生吗?
争论了半晌,各家仍未达成一致,于是有人高呼:“请丞相大人定夺!”继而不断有人附和,想让德高望重的姑苏逸来断个是非曲直。
姑苏逸笑得高深莫测:“其实各位大人说得都很在理,不足之处也由其他的人补充上了。在下只能献丑,为各位做总结陈词。古人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所以不管什么人、什么行业,只要有才能,哪怕只会一种,都算是人才。可是,正如陈大人所说,作奸犯科的也是人才吗?这就涉及到‘知人善用’的问题了。各位大人是否想过,他们为什么有一技傍身仍做出伤天害理之事呢?因为他们怀才不遇!千里马因有伯乐才成其千里马之名,同样,人才也需要有伯乐才可能成为对天下有用的人才!各位大人,天下人才何其多,少的是伯乐啊!”
“啪!啪!啪!”皇帝钦佩地鼓起掌来,“老师的见解果然精辟!天下人才虽多,却少了发现人才的慧眼!众位爱卿,你们都是朕的眼睛啊!”
听闻此言,众人都倍感澎湃,激动的拜道:“臣等必竭尽所能为皇上招贤纳士,为东诸寻觅人才!”
“哈哈,众爱卿平身!东诸有诸位栋梁,朕甚感欣慰!今日有此耳目一新的宴会,都是特使大人的功劳,不如请特使来谈谈你的高见,如何?”皇帝心情甚好,深潭般的眼里似洒下了细碎的月华,竟有点点星光闪烁。
似浅无奈起身道:“谢陛下抬爱!刚刚丞相大人说得精妙绝伦,下官自惭形秽,不敢与之正面较量,只好另辟蹊径了。私以为,与其大海捞针在茫茫人海寻觅人才,倒不如守株待兔让天下人才主动靠拢!如果有一种制度,不限出身,不限家世,不限容貌,不限职业,只要有能力就能有展示的舞台,发挥的空间,优厚的待遇,那么还愁人才不源源而来吗?”
“哼,出身卑贱的人有什么资格享受优厚的待遇!”不知是谁不屑地哼出了声。
似浅转向声音的来处,看到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臣,正一脸的不忿加鄙视。这种老顽固,真是欠教训!“这位老前辈,请问治国的目的何在?”
老臣被这突然而来的问题问得一头雾水,讷讷的回道:“自是让皇朝繁荣昌盛!”
她接着又问道:“那繁荣昌盛的目的又何在呢?”
这回老者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是让百姓安居乐业,无衣食之忧!”
话音刚落,只听她突然扬高声音,铿锵道:“很好,非常好!大家都知道治国平天下的最终目的是让‘百姓’安居乐业,不是皇上,不是贵族,更不是在坐的各位!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财富也是天下百姓的财富!百姓是国之根本,是支撑国家的脊梁,您说他们应不应该受到优待?!古人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有民才有国,有国才有君,有君才有臣!您说他们该不该受到优待?!”
老者被这一顿犀利言辞说得脸色苍白,花白的胡须颤啊颤,硬是挤不出半个字来。
在场的多数大臣觉得渗得慌,从来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从未反思过这一切的得来。如今被这番话一提醒,都有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只少数草根族的官员,甚觉过瘾。
皇帝看来还算冷静,只是神色中多了抹不易察觉的激动,一切隐在他始终上扬的嘴角。
“特使之言如醍醐灌顶,朕受教了!若东诸能得特使相助,必定如虎添翼,强盛指日可待!”
她可没有跳槽的打算,也没有从政的心思啊。皇帝陛下,你要失望咯!“陛下玩笑了。下官生为西雍之民,便身是西雍之臣。”
皇帝的笑容有些减淡:“特使如此忠心,乃是西雍之福啊!今日宴会就到此结束,和议细节朕会亲自与特使讨论。那么今晚请特使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