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周玢起得迟,见太阳已升得老高,当下便猜测刘暾定是已经走了,没有看到这一眼,心下总不免一阵失落,虽然知道他非殷睿,但看着那相似的一张脸,周玢总觉得心下莫名踏实,想起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大家庭,没有了刘暾,突然间便也没了这几日来的自在心情了。
赏花宴在羊府后花园里举行,后花园以大块的原始磨石作四方围墙,以手工凿的汉白玉石作榻案,榻米是珍姝说很珍贵的波西地毯。园里分花赏和竹赏,顾名思义便是赏花与赏竹,在这里人的意识当中,花代美貌女子,竹则代儒雅君子。一片竹林里的随意一棵竹,便能截剪修饰出好多花样儿来,有表剑戟英雄气概地,有表俊逸翩翩君子地,有表竹墨文人大家地,更有以竹篇窗,篇门,篇竹舞人的新颖样式,还有许多作法纵然是高贵如宗室亲王们也望而兴叹!
竹既能如此,更遑论花呢!
六月的园子里,桐花馥。菡萏为莲。茉莉来宾。凌霄结。凤仙降于庭,鸡冠环户。另外还有平日里普通人根本见不到的草石竺、千日红、龙胆、蛇目菊、飞燕草、霞草、一串红、锦带花、青色美人娇等,除了这些周玢叫得出名儿来的,另外还有许多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根本不知道叫什么。每一种花都有它独特的种植方式,羊献环很用心,羊玄之也很舍得,就是养最普通一只花的青瓷瓶也是极贵重的官瓷之一,若不是为女儿即将成为皇后而办得这场花宴,不知有心人又会拿这些作什么文章。
会上来了许多人,他们要么门第高贵,要么是皇亲国戚,最不起眼的也是前朝元老级的家僚和邻国密使,周玢望得眼花缭乱,只感觉母亲在一旁笑着一一让她见过许多张脸,其实她没有一个真切地记住,只印象深刻是有一个叫王衍的太尉大人也在此,多望了他一眼,其人面目光洁,目光有神,唇角微薄,望着周玢打量时,很是不以为意。
周玢暗恼珍姝给她戴上这么沉重的冕盖,不是皇后却俨然以皇后自居了。
“潘老先生来了,这便是小女献容!”孙苓携着周玢在一位身形伟岸的白须老年男子跟前停下,周玢已经习惯微微颔首听他们说话,然这回母亲却不同之前,只见她用胳膊肘推了推自己,周玢不禁疑惑地抬起头,随口道,“潘先生好!”
对方连忙拱手低下头去,“不敢不敢,潘岳在此见过羊小姐,不日后,您便是我大晋朝的皇后娘娘,此大礼,潘岳不敢受之!”
周玢‘腾’地直起身,她没听错吧?潘岳?眼前这位五六十岁,面容苍老且普通的男人便是潘岳?现世里人人传颂的古代美男子潘安么?
周玢多打量了他几眼,被母亲唤回神思,这才半信半疑地被拽将着离了潘岳的视线,之后再仔细想想,似乎也是,潘岳年轻的时候,是跟贾南风差不多年纪的,如今贾南风已死,那一辈人,大抵上也都已经老去了罢!
思及此,不禁问孙苓,“潘先生是什么人么?为何要我见他?”
孙苓不动声色压低声音,对周玢道,“他如今是孙秀大人那边的人,虽说不是他的门客,但其权利也与那些人并不相差,你知道,如今赵王只听孙大人的话,想是侍候好孙秀也就是侍候好了赵王,进宫以后,他才不噩待你!”
听她一番话下来,周玢不禁想,还是一个母亲想得周全,但她心里更知道,不管是赵王还是哪个宗室亲王,在西晋朝里揽政的时候都不会太久,因为你要知道,蛋糕只有一个,而想要全部侵吞它的人却有很多。
母亲领着周玢又见了数多人,然后停下对周玢说,“这些只是跟你碰个脸,你熟络熟络就成,不用一一记着他们,他们自会一一记着你!接下来这些,才是你真正得用心去记着得!”
周玢‘啊’了一声,只道,“母亲为什么不早说?”
孙苓狡黠地睨了她一眼,“早说你铁定就跑了,我还不知道你脑子里想着些什么事情?”说着,不由周玢解释,只往着另一处亭阁里走去,正是傍晚三四点的时候,阳光已不是很热,再加上各处亭阁里都有大大块的冰石镇着,一时倒也清凉无比。
阁庭里,立着周管家与几个家丁,正蹲坐着一一细数大桌子上包装精美的礼品,神情专注,连她二人进来也未察觉。
“周管家,仔细对着了,莫要有差池!”孙苓走至桌边,吩咐道。
周管家闻言立即转身行礼,手上的簿子滑落,孙苓顺势捡了起来,随意望了一眼,突然疑惑地问,“齐王淮南王等都没有来么?为何送这么贵重的礼?”
“是,齐王说下回一定在洛阳好好请回大人,这会儿正为立后大典的事忙碌着,所以不能来!”周管事答。
孙苓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倒还听说齐王府上出了点事故,也不知道现如今怎样了……你去知会老爷一声,是不是派人备礼过去尉问一下比较好!”
“是!”
孙苓又问,“人都来齐了么?”
“来了义阳王(司马威)、京兆王(司马馥)、广平王(司马虔)、北海王(司马寔)、东海王(司马越)、新野公(司马歆),还有……河间王(司马顒)与常山王(司马乂),大人与老爷方才已经去接应了!”
北海王与新野公不正是司马寔与司马歆吗?周玢只觉手脚一阵冰凉,接下来,孙苓领着她往哪儿走她便往哪儿走,至于说了什么,她却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了。
略过数条回廓,一座装饰素雅清淡的园林顿时映于眼前,园子里,四周是怪石嶙峋的假山,有上等的青瓷装着稀有的珍贵花种围湖而摆放着,亭亭玉立,美艳绝伦。湖中心是一坐水榭亭,不规则的亭形,足足容得下一个数百人的剧台,此时台上已经唱开了曲儿,台下,有人饮酒,有人赋诗,有人弈棋,更多的,是跟羊玄之羊谨父子周旋着,均为双方各自的利益所趋。
周玢与母亲走进亭子时,立即吸引了多数人的目光,有人很快便上前来道贺,顺道附上名号封地,在这里的大多都是宗室亲王,要么是皇帝司马衷的亲兄弟、堂兄弟,叔辈或者叔祖辈,总之,都是他司马家的人,多则是几个州的管辖范围,少则也是到郡的大面积土地,个个有财有势,有容有貎,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气势自是不用说了。
周玢在人群中没一会便发现司马寔与司马歆,然想逃已经晚了。
二人同时射过目光,注视了她良久,最后纷纷确定她就是他们之前见过的小女孩时,倒是吃惊不小。司马寔当即起了身,司马歆随即跟在后头,向周玢走来。
有些不知该把眼神往哪儿放,眼前的人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她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是含糊地笑着含糊地点着头。
“见过羊夫人!”司马歆不动声色压着司马寔的后背给孙苓行了礼,碍于周围众人亲王在场,他行完礼便强制司马寔退至一旁。
周玢看得出来,司马寔眼中的愤然是正正对着自己的,如果不是身边有新野公拉着,他一定会冲上前来,给自己一巴掌罢!
羊玄之与众人客套了几句,吩咐上曲目让众位亲王来点曲选节目,在众多亲王中,除却司马伦(司马懿的儿子,司马衷的叔祖父辈),便是河间王司马顒(司马衷的叔父辈)年龄最大,所以当下他没有到,便也不好先上正餐。
众人纷纷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周玢抬眼望了四周,都是男子,除却她与母亲。
广平王点了一支‘银影舞’,羊玄之领着一人上前与周玢道,“羊女,来见过常山王!”
“士度见过……嫂嫂!”司马乂,字士度,是司马炎的第六子,司马衷的弟弟。二十三岁,风度翩翩,实属美男子一列。
周玢回了礼,拿起面前的酒樽,本欲倒茶,不想慌乱间倒错了酒,这便只好无奈饮下,司马王与众亲王皆纷纷击掌,又是夸又是赞地恭维了她一番。
侧眼望向一侧根本无心观舞的司马寔与司马歆,周玢俯首对母亲道,“不是说要携我去见见他们的家眷么?母亲,现在就走吧!”
孙苓闻言,点了头,起身与身边的众人寒暄了句,这又对众人道,“王爷们好好观赏舞蹈,我已叫人仔细备着晚膳了,这会过去给夫人们道个安,失陪了!”
“有劳!”众亲王不约而同回了礼,皆是以恭送皇家女官的方式。
与母亲出了亭子,周玢松了口气,不觉后背已是潺潺的冒了许多汗水,孙苓见她神色有异样,取出帕子为她细细擦拭额前的汗,一边轻言相慰道,“莫怕!这些人如今已然当你是皇后了,才会如此待你,日后有什么也不用惧怕他们,他们都是你的臣子!……”
孙苓以为她是从没有见过这么多显贵之人,一时吓着了,倒也理所当然。
周玢望着她,只能顺势点了点头,“我明白。”长长呼了口气,冲母亲一笑,也是为了安自己的心。忽而看见不远处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望过去,不由欣喜地呼出声。
“那不是刘哥哥么?”望着向这头走来愈来愈近的二位长衫男子,可不正是刘暾与羊瑞么!
“你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还会在这里?”周玢难掩言语间的愉悦之情,不待二人走近,便急急地问。
刘暾含笑给羊夫人行了礼,羊瑞讥着脸望一眼刘暾,道,“这要真没请你回来,指不定某人要一直闷闷不乐到什么时候呢!”
意有所指,周玢心下高兴,也不大与他计较,不过,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可不是那种没度量的人,只不过白天没来得及送你,有些遗憾而已!别的什么也不是!”想起白天一天不高兴,羊瑞想尽办法逗她也没能叫她笑出一个,于是他这才想了这招吧,周玢心下不由地感动。
“是吗?”刘暾宠溺地望着周玢,那眼神完全是在看一个自家的小妹妹,笑道,“我与二公子前去给各位王爷见个礼,回头再找你!”
点点头,周玢侧身让二人离去,嘴角边噙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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