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晴空万里。
湘西蓝寨,上山的苗人络绎不绝,男女都作盛装打扮,因为今天是湘西七寨五年一度的七老议事,能来这里的都是湘西各苗寨的首领,包括各寨的寨老、理老、族老、榔头等,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是作为旁观者来的,真正有资格进入议事场地的只是小部分,而能参与议事的就只有湘西七寨的首领。
蓝寨的戒备比平时森严了十倍不止,其他六寨也调了不少人来,人人脸上都一片肃穆,都有一种朝圣般的庄严。
不过叶雷却心不在焉,他现在内心一片混乱,昨夜林月遥真的走了,他等了一晚上也没见她的踪迹。
“叶哥哥。”乔清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叶雷转头一看,眼前登时一亮,乔清颜和蓝儿一起从门外走进,两人都穿着亮丽的百褶裙,头上带着银冠,身上挂满了银饰,显得清纯而端庄。
叶雷仔细端详了一番,惊艳的发出赞叹声,不过当他目光停留在蓝儿身上时,心中不由浮现起了昨日销魂的一幕,蓝儿脸上也是一红,显得有些尴尬。
“叶哥哥,林姐姐呢?”乔清颜问道,她当然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
这么一来叶雷和蓝儿两人就更加尴尬了,他现在正为了这件事烦恼,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乔清颜见他不语,以为林月遥就在附近,所以也没细问。
“叶哥哥,议事马上就要开始了,你陪我去吧。”
叶雷一愣道:“我也能去吗?”
乔清颜道:“二爷爷跟我说过了,每个寨子的寨老都可以带两人进去,你换上我们的衣服,不会有人问的。”
叶雷这才看到,原来蓝儿手里抱着一叠衣服,看来就是为他准备的。
“好吧,你们等我一下,我换好衣服我们就去。”
蓝寨主楼,正堂。
叶雷呆呆的跟着大长老和乔清颜走了进来,一直没看见林月遥的影子,叶雷显得心不在焉,刚才榔头主持的祭祀、宣誓、致辞,他都一直浑浑噩噩,懵懵懂懂。
一直到坐下,他才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在刚到的时候来过这座楼,但进到这正堂却是第一次。
稍微一打量,首先吸引住他目光的是正前方的两个神龛,里面供着两尊神,刚才祭祀的时候似乎见过,一尊是苗人先祖大神蚩尤,另一尊则是蛊神盘瓠,两个神龛旁边还有两根枫木柱子,左边的缠绕着一条白龙,右边的雕刻着一对蝴蝶。
叶雷这才发现,自己原来坐到了乔清颜后面,他现在的身份是跟班,所以他的位置只能是偏僻的角落上,不过他不以为意,安然稳坐,让他不安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蓝儿也坐在他旁边,这让他很是尴尬。
进入正堂的人数超出了他的预计,居然超过四十人之多,其中大部分是湘西七寨的,也有一些是湘西各地、各族的代表,不过能坐到中间的却只有七个,那就是湘西七寨的寨老。
众人坐定之后,议事正式开始了,不过这次坐中央主持议事的不再是刚才那个榔头,而换成了老熟人大长老。
大长老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示意之后就开始了发言,这时叶雷才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他听不懂苗语。
不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困扰他太久,因为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想了解他在说什么,于是他就开始了继续发呆。
大长老发言之后,似乎就进入了讨论时间,湘西七寨的其他领袖,像之前的一些老熟人纷纷站起发言,慢慢的,发言的人越来越多,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不过讨论内容他还是听不懂,也没兴趣听。
蓝儿几次都想给他翻译一下,但一看到他双眼无神的、情绪低落的样子,立刻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好意思再去跟他说话,只得任由他继续发呆。
讨论气氛是越来越热烈了,热烈得都有些火了,火得就就像吵架一般,特别是木叶寨寨老九高,情绪激动的时候不停的拍打着椅子的扶手,声音大得像雷鸣一般。
说到激动处,众人的目光不停的往他这边投来,他们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他身前的乔清颜。
这次即使叶雷再心不在焉也知道了,他们现在肯定在争论和小乔相关的事,这次他倒是不敢再发呆了,事关小乔生死,岂容他大意。
收敛了心神,他虽然听不大懂,但还是细细的观察了起来。
抛开不认识的人不管,七大寨老中,他分明看出水清寨寨老水娣和库尼寨的伟昌是支撑大长老的,而木叶寨的九高是反对态度最强硬的,哈瓦寨的确当也一直摇头,显然不太赞成,只有西寨的宋九和野江寨的野沙沉默不语,不知道心里什么想法。
很快,他就有了几个发现。
叶雷与几个寨主都有过见面,由于外表阴鸷深沉原因,他对于野江尤为印象深刻,所以虽然他一直不说话,叶雷还是时不时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他的反应。
不过不知道野江是确实没主意,还是打定了心思不说话,反正即使众人吵得再厉害,他也一言不发,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不过他越是这样,叶雷反而对他越是感兴趣。
在观察野江的过程中,叶雷又有了一个发现,其实也谈不上发现,只是无意中看见了野江身后坐着的一个人,样子长得相当普通,不过皮肤十分白净,脸色十分苍白,仿佛重病在身的样子,他一直躲在野江身后,仿佛像他的影子一样,不过叶雷却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他甚至直觉那人知道自己在观察他。
还有一个发现就是,大长老侧后方有一道侧门,门口挂着门帘,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但他却觉得里面似乎有人,而且他甚至感到那人似乎是在观察自己。
叶雷几次都有种冲动,想要放出一点鬼火到帘幕后面去看一下,到底是什么人在观察自己,但考虑到这是在苗疆,在座的又都是湘西苗寨的精英,他才控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到最后,连大长老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了,他终于控制不住,猛地站了起来,然后用苗话高声说了几句才将失控的场面镇住了。
“金雀,到这里来。”大长老用汉语道。
乔清颜默默的点了点头,在众人目光注视下走到了大长老身边,她很镇静,没有一丝畏惧,没有一丝慌乱,让叶雷心中暗暗赞叹。
大长老高声道:“金雀,你是我们苗疆伟大的蛊王唯一的女儿,你有他传承的金凤血脉,你可愿意继承你父亲的位置呢?”
乔清颜抬起头,坦然无惧的望着众人,眼中一片坚定,正色道:“我愿意。”
下面登时传来一片窃窃私语声,九高正欲扬声反对,却被大长老双目一瞪,才又退了回去。
大长老又道:“但是这些长辈都不相信你,你该怎么办呢?”
乔清颜缓缓道:“我会证明给他们看。”
显然下面不少人听懂了她的话,立刻一片哗然,大长老满意的点点头,也不再说话,任凭众人议论。
“小姑娘,你连苗语都不懂,你凭什么当苗寨和蛊教的首领?”九高洪亮的声音传来,原来这家伙也会汉语。
“小姑娘,你从小就离开了苗疆,对于苗疆的事你一无所知,你还算苗人吗?”说话的是确当,说的居然也是汉语。
“对啊,对……”下面传来一片附和声,大多数还是汉语。
叶雷心中郁闷:这帮家伙原来都会汉语啊,怎么不早说呢?害得我在这里发了半天呆。
这也难怪,其实在湘西苗寨中汉语汉字普及程度是相当高的,不过这是在苗族传统的议事上,自然说的是苗话了。
乔清颜不慌不忙,道:“虽然我从小离开了苗寨,虽然我不懂苗话,但我身体里流的却是苗人的血,我父亲是苗疆的蛊王,我是他的女儿,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至于我凭什么继承我父亲的位置,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
一直保持沉默的西寨寨老宋九忽然道:“那你怎么证明?就凭你是蛊王的女儿,这我们无法接受,也不可能拥戴你当方老的。”
乔清颜摇头道:“我要做的一切,跟我父亲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想凭我自己的力量得到的承认,我知道苗疆的传统,我会证明我是蛊神认可的人。”
宋九道:“你是想通过蛊神认可?斗蛊?”
乔清颜摇摇头道:“我现在并不会蛊术。”
宋九惊道:“那你指的是……。”
乔清颜点点头,脸上一片坚定,缓缓道:“没错,我接受三道考验。”
此言一出,下面鸦雀无声,片刻之后哗的一声就炸开了。
“好。”叫好的却是确当,“小姑娘,你真是勇气可嘉,你可考虑清楚了,百年来可没人敢接受这三道考验啊。”
“我考虑清楚了,我一定会通过考验的。”
“哈哈哈——”九高洪钟般的笑声传来,“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就去找死吗?当年蛊王可都没敢去挑战这三道考验啊。”
“九高,你给我闭嘴。”水娣怒喝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很好,很好,金雀儿,有你父亲的风范。”大长老满意的摸着胡须道。
大长老站起身来,高声道:“那好,今天先议到这里,明日正午,蛊教圣林,金雀将接受蛊神考验。”
十月初八,蛊教圣林。
这里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片枫树林,但在平时,私闯这里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可是今天这里来了很多人,不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他们脸上的表情严肃得有些庄严,目光中透露出来的全是崇敬,不过当他们目光投向圣林中央巨大的圣坛后,眼中崇敬又变成了恐惧,因为他们知道,不久之后,那里将出现无数的毒虫。
他们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见证近百年来首个挑战蛊神三道考验的人,而那个人正是昔年威震苗疆的蛊王的女儿,更令他们的心里充满了期待。
叶雷现在心里很乱,一是因为林月遥不在身边,更重要的是因为他现在心里还没有帮乔清颜通过万毒阵的办法。
他昨天和大长老讨论了很久,结论是除非大长老先对那些毒虫做手脚,但这相当困难,而且那些反对者也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所以要帮乔清颜,就只能靠叶雷暗中出手了,因为那些人并不会提防他。
唉,要是月牙儿在就好了。
叶雷脑中飞快的转动,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小乔如此信任他,他一定不能教他失望。
他将自己会的东西翻来覆去的想了很多遍,想从中想出办法来,可是,要他杀光这些毒虫他有很多种办法,但要他在不为人察觉的情况下,让毒虫不能伤害乔清颜,确实是太难了。
正在思索之间,一身深蓝色盛装的乔清颜缓缓走了过来。
“叶哥哥,在想什么呢?”乔清颜笑道。
叶雷知道,她表面上看起来轻松,但不经意间还是流露出几分忧虑,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哦,没想什么,你准备好了?”
“我没什么好准备的。”
叶雷怜意大生,他知道乔清颜现在没什么信心,支撑她的是她对父亲的敬爱和对他叶雷的信任。
“放心,小乔,我保证你能过能通过这万毒阵。”
“真的?”听见叶雷充满信心的话语,乔清颜脸上一喜。
叶雷轻松的笑道:“你叶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你现在只需要想怎么面对那个什么蚕就行了。”
乔清颜笑道:“是大银蚕王,叶哥哥,你记性真差。”
“大银蚕王就大银蚕王,你快去准备吧,一会儿可别吓哭了,那可是毒虫啊。”
“我才不怕毒虫呢,我更不会哭,毒虫只是有生命的东西而已,只要它们不碰到我,我怕什么?”
这不经意间的一句话让叶雷脑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想要捕捉这一刻的灵感。
“叶哥哥,你在想什么啊,你怎么了?”
叶雷没时间回答乔清颜的问话,因为他知道这片刻的灵光可关系乔清颜这次的成败,好在这是大长老正好叫乔清颜,于是她没再追问,径自离去了。
乔清颜去后不久,叶雷突然一拍脑门。
“有了,有了,毒虫也有生命,哈哈,毒虫也有生命,我真是天才,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