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带来的慌乱在武川的街头蔓延着,穆香珺打扮得像个小药童跟在聂贤的身边,他们两个一人背着个木质药箱,穆香珺问,“咱们要去哪?”
“西面有两个村落,都是最穷苦的老百姓,咱们先去那里!”聂贤说道,他瞧穆香珺边走边拽着木箱子的背带又说道,“太重了吧!要不给我,我来背!”
穆香珺摇摇头,才走了没一会儿肩膀已经传来了疼痛,但是穆香珺咬住牙,“还行,聂大哥,继续走吧!”
越是往西越是荒凉,刚才还能看到几个歪倒在街边的乞丐,此时连乞丐都看不到了,风掠过衣角,掠过耳际,穆香珺看着街边时不时出现的死尸,她仿佛听到了哀嚎。
“咱们先去看看村民还有多少留下的,人死了就一定要埋了,否则等到烂了会有病的。”聂贤边走边说着,穆香珺认真的听着,她仔细的把聂贤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
又走了一阵,穆香珺觉得肩上的药箱越来越重,聂贤的一句“咱们到了。”让穆香珺微微的松了口气,但是当她看向这破败的村落又将心提了起来。
聂贤率先走进了这荒凉的村落,穆香珺只得跟上,有些村屋已经没人了,连年的征战,百姓已经不知道何谓太平,穆香珺觉得肩头的麻疼比不上心上的伤痛,曾经刘珣教给她的大仁大义此时已经变得如此可笑,穆香珺目瞪口呆的跟在聂贤的身后,聂贤在一个破旧的院子前停下,他瞧瞧那已经不能算是院门的门板,“黄老爹!在屋里吗?”
聂贤的问话很久都没有回答,聂贤皱起眉头,他自语道,“应该在啊!”
“是不是避难去了?”穆香珺轻声问道。
“黄老爹儿子战死了,婆娘也病死了,家里就他一个人,应该不会离开家。”聂贤说着推开院门,穆香珺跟着他走进去,院子里放着已经生锈的农具,坐落在院子中央的屋子木门半掩着,聂贤轻轻推开了房门,而后他大叫着,“小青,别过来。”
聂贤这话已经说晚了,穆香珺已经走了过去,呈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尸体上爬着蛆,眼睛向外突出者,穆香珺觉得胃里的食物正在往外翻滚,她慌张的背过身子剧烈的干呕起来,但是因为早上也只是喝了一碗菜粥,穆香珺并不能干呕出什么。
聂贤拍拍她的背,“以后这种事情会常见到。”
穆香珺扶着门框直起身子,“他就是黄老爹?”
聂贤回头又看了两眼道,“他本来就有喘病,想来是喘病发错了,行了,咱们先离开这儿,去找找看其他人。”
“好。”穆香珺径直往外走,她还没有勇气再看一眼。
荒凉的村落中,穆香珺随着聂贤又走了几家,聂贤感叹,“看来很多人走了,大家已经不想留在武川了。”
穆香珺看着天上,天空中翱翔着几只秃鹫,它们就像是在笑话人间的这场屠杀,更加欢快的加入这场盛宴。
“那儿有个小孩子!”穆香珺看到远远的有个小孩正往这边走,聂贤看过去,他们两个快步过去。
站在穆香珺和聂贤面前的是个小男孩,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裳,他手上拿着个包袱皮,像是要去做什么似的。
“你是这个村子的吗?”聂贤问道。
“你们是谁?”小男孩警惕的问道。
“我们是大夫,巡诊到这里,怎么没瞧见一个人?”聂贤又道。
小男孩上下打量着聂贤,而后又看看穆香珺,“你们真的是大夫?”
“是,前年我来过,和村头的黄老爹相熟,刚才去看他,却发现他已经死了。”
聂贤说了这话,小男孩看似有些信他了,男孩提着手上的包袱皮道,“我要回家拿点东西,你们先跟我去,之后我再带你们去找村民。”
聂贤和穆香珺跟着小男孩走,路上小男孩说他叫小狗子。
小狗子的家离着黄老爹的家挺近的,一样的破败不堪,小狗子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他只是在箱子里翻出来两件破棉袄,把棉袄放进包袱皮里系好往身上一背,“行了,跟我走吧!”
随着小狗子,聂贤和穆香珺渐渐的走出了村,小路攀沿着山丘往上,聂贤忽然想到山上有一座山神庙,“村民都搬到山神庙了?”
“嗯,半月前有当兵的来村里搜,说是男的都要去当兵,结果黄老爹被他们抓的时候就喘不上来气了,而后就死了。”
“黄老爹都已经那么大岁数了还~~”聂贤皱起眉头,他大骂道,“真是混账!”
“哼!他们都该去死!不仅仅抓人,还抢粮食!把家里的口粮都抢走了!我们实在是害怕他们再来,所以才都搬到了山神庙住。”
穆香珺听着小狗子说话,她抿着嘴唇,大郕的官兵抢大郕的百姓,这究竟是什么世道?军费难道没有下拨吗?怎么会抢老百姓的口粮?
终于到了山神庙,随着小狗子进了庙里,庙里都是些老弱妇孺,大家看小狗子带来的穆香珺和聂贤都吓了一跳,一个大点的女孩子大吼着,“小狗子,你怎么把外人带来了!”
“他们是大夫,还认识黄老爹,我就带来了。”
聂贤放下医箱,他一抱拳作揖,“我前年来过咱们村子,我叫聂贤。”
“聂大夫?”一个老阿婆认出了聂贤,“哎呀!这就是聂大夫,活菩萨啊!”
“李家阿婆?”聂贤也认出了老阿婆,他走过去蹲下身子拉住老阿婆的手,见老阿婆的额间有伤,用快脏布包着,“怎么受伤了?”
“哎~~让当兵的打的,我和孙女相依为命,他们却要抢粮食,我不依,他们就打我。”
“小青!把药箱拿来!”聂贤说着已经开始动手解老阿婆头上的破布了,穆香珺拎着药箱过去,她心里很是紧张,但是她心里不住的在安慰自己要冷静。
老阿婆头上的伤已经化脓,看得穆香珺心悸,聂贤看了穆香珺一眼便兀自从药箱中拿出小刀和药来,他转头对小狗子说道,“去弄盆水来。”
“好!”小狗子跑出去不一会儿打了盆水进来,穆香珺接过了水盆,她用湿布擦着老阿婆的脸,等聂贤给老阿婆上了药,穆香珺就给她包扎伤口。
“看清了吗?”聂贤洗着手的时候问着穆香珺。
“看清了。”
“以后这种伤就这么处理。”
“我明白了。”穆香珺回答道。
聂贤而后席地而坐,“还有人需要我诊治吗?若是阿婆这种伤,就找我这小徒弟,其他的来找我看。”
一时间便开始了忙碌,穆香珺一开始看到伤口的不适也渐渐的被麻木感所替代,在又脏又臭的破庙里,面对着又脏又臭的苦命百姓,穆香珺并不觉得难耐,她反而觉得这里比在刘恒身边要快活的多。
随着夜幕的降临,聂贤和穆香珺准备回去了,聂贤最后嘱咐着庙里的人们,“明日找两个身体好的,嘴上捂上布,手上也捂上布,去村里把死了的人都搬走,找个地方埋了也好,我怕等到仗打完了,村子也住不了了,记得回来之后好好洗洗。”
“您放心吧!我们明天就去干。”老阿婆应承着,聂贤一看这一群小孩、老人、妇女,轻声叹了声便和穆香珺走了。
俩人走在夜路之中,聂贤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穆香珺回头看聂贤,她的眸子在黑夜中出奇的明亮,“军费都去哪了?”
聂贤笑了,“层层盘剥,到了当兵的手里已经没多少钱了!”
“所以当兵的没钱就去抢!”
“他们还能做什么?”聂贤的问话让穆香珺无言以对,没了军饷这些当兵面前就没有出路,虽说已经变成了强盗,但是却又情有可原。
“聂大哥,你说,皇上知道吗?”穆香珺的这一声在黑夜中特别的轻,也许是她也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底气,声音弱得好像希望聂贤听不到一般。
不过聂贤不想给穆香珺无谓的希望,他想让她活在真实中,哪怕这真实是那么悲惨,“当今皇上知道,就连那不知藏匿何处伺机而动的景王也知道,不过他们都被眼前的利益冲昏了,忘记了没有百姓的安乐,也就没有他们的那个所谓的皇位。”
穆香珺无法言语,聂贤将她最后的一点自欺欺人也破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