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庚子年五月的时候,北京城里已经有义和团活动的踪迹,马路上时常可以看到义和团的揭贴,在直隶、山东、山西、河南等地,义和团已成如火如荼之势,烧教堂、杀二毛、拔电线杆、掀翻铁路……凡是有洋人和洋货的地方,大都遭了殃。而朝廷内部对于“抚团”还是“剿团”的立场颇有争议,时间愈长,局势的变幻愈让人都手足无措。
菊儿胡同的的一座高门府邸前,所有持帖拜访的大臣都得到了统一的回答:军机大臣荣禄抱病,闭门不见客。万般无奈之下,各府的官员有的打道回府,更有者三两人聚在轿门前寒暄,不时有人问起
“杏荪呢,可有人看见?”
“没来吧,”“没见!”
“他不是奏请前往上海考察货物时价吗?算了,不管他!”
“这京城,怕是要出乱子喽!”
“噤声,你我得闲不如找个茶馆,岂不悠哉?”
“甚是、甚是,走,年兄请、、、”
与此同时,同僚口中提及的某人,却可不堪言。自他出京后不久,北方战火扩大,局势恶化,先是京畿和外界的联系中断,再到后来更是波及甚广,英国人已经把三艘军舰分别开到了汉口、南京和吴淞口,同时声称:一旦形势需要时,将出兵占领江阴炮台、江南制造局以及整个吴淞地区。
某人无奈之下只得不断地致电长江沿线的总督大员张之洞、刘坤一及山东巡抚袁世凯处,再加上安抚和游说,才通宁、汉、沪东各国领事统一了口径:至此,与朝廷“抚团灭洋”政策分庭抗礼的中东南地区实行“互保”之势初成。
即日,老百姓俗称的“新衙门”内,上海道余联沅并各省道员们正襟危坐,对面一溜排开的是外国领事团中的领袖领事。商谈伊始,美国人古纳便来势汹汹
“今日各督抚与各国订立互保之约,倘若贵国大皇帝又下旨来杀洋人,你们遵办否?”
余联沅闻言踟蹰,目光看向了左侧之人,那人嘴唇微动,余联沅听个分明,便答
“今日订约系奏明办理”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尤其是文字,更是让很多外国人叹为观止。听到这番回答,在很多人心里,自然以为这场会谈是已获谕允的,当即,新鲜出炉的《东南保护条约》(即《中外互保章程》)九条)落下了帷幕。
棘手的问题已然解决,所有人都来了兴致,自然是歌舞升平,交流寒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三三两两的交谈声响起
“杏荪大才,此番章程议定,兄当记大功!”
“哪里、哪里,兄过誉了!”
看着被围在中间的某人,此时尚为张之洞幕僚的赵凤昌突然开口说道
“宣怀兄,此番交锋,予独叹“奏明办理”迅答四字之圆妙,当浮一大白!”
众人闻言连连称是,盛宣怀微笑以对,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没有人料到的是,随着“互保”之势的扩大,它的范围从原来的长江一线,扩展到了苏、赣、鄂、粤、湘等十多个省,更有消息传来,北京城旬日之间更是连诛五大臣。同时,接到“入都议和”命令的李鸿章,也赶到了上海。
一座幽静的宅院内,护卫们分立于各处,书房内,盛宣怀却一筹莫展:一方是有知遇之恩的老中堂,连同庆亲王奕劻;另一方是南方的几员大将,两江总督刘坤一、张之洞等人;一方是要自己一起北上,一方则与之相反,实在是分身乏术。
左右无奈之下,盛宣怀终于下了决定
“来人,吩咐下去,赶赴苏州!”
到了此时,盛宣怀已经是乱了心神,如同乳燕投林般,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父亲,也许,他能得到更好的解答。
苏州留园,当接到老爷回来的消息时,整个府邸鲜活了起来。没有一刻停顿,盛宣怀站到了书房门口,当听到熟悉的声音时,他抬脚走了进去
“吾儿可是有话对为父说?”
盛宣怀苦笑着把自己的一番行事交代了个一清二楚,盛康虽说在留园养老,可是对于局势却洞若观火,尤其是事关儿子,更是一刻也不敢大意。盛康自是知道李鸿章在儿子心中的分量,就算是自己,何尝不是顾虑到跟中堂的交谊。可是,现在的形势已到了这般,旁的也顾不上了
“时局如斯,宜退不宜进。”
听到父亲的回答,饶是心里早有准备,盛宣怀的脸色还是变了。父子两人沉默以对,盛宣怀犹豫良久,终是开口说道
“中堂依仗我久矣,怕是、怕是不便拒绝!”
盛康点头沉思,终于,他下定了决心,
“你只管说是我的主意,媳妇那里也是个说辞!”
话到了这里,盛宣怀想起了庄夫人那边的情况,无奈的点头同意了。
等到了盛宣怀回答后,李鸿章独自北上了。夜深沉,于幽暗的书房内,盛宣怀孤寂的坐着,一天过去,他滴水未进,在他脑中,不时回荡的是中堂留给他的一句话
“和议成,我必死。”
啊!盛宣怀痛呼出声,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排解这种发疯的感觉。虽说是做好了决断,可是从他的内心而言,这桩事情实为他平生最痛苦之事。门小心翼翼的被推开了,一盏灯慢慢的亮了起来,一个打扮素雅的妇人走了进来。到了此时,盛宣怀连出声的念头都没有了
“老爷,你一天没有进食了,奴家熬了碗燕窝,老爷多少用一点吧!”
不管在旁人眼里,他盛宣怀是怎般的性格笃定,可是今夜,他再也做不到平静以对。
“出去!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愤懑的呼喝中,妇人手中的托盘滑落,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老爷,奴家本就是府里的婢子,奉了夫人的吩咐伺候老爷,老爷若是不开心,就发落奴婢吧!”
盛宣怀抬头,看着眼前泪眼滂沱的妇人,开口问道
“你那么听夫人的话,如果有一天,你做了让夫人伤心地事又该如何自处?”
妇人一愣,久久无言。盛宣怀苦笑
“我怎么与妇道人家较真?罢了,料来这种问题你是回答不出的,不说你,我又何尝说的清楚!”
“老爷!”
那妇人缓缓的起身,眼中含泪
“不论是不是有那么一天,奴家只知道,奴家可以用以后的日子来偿还,夫人,还有少爷和小姐,奴家总能尽到心意的!”
盛宣怀一震,这话在他耳边久久不散。